你好，我是复旦大学历史系姜鹏。 

商王朝是非常强大的，他们骄傲地称自己为“大邑商”，当时有很多部落、方国都臣服于商。但到了公元前11世纪后期，强大的商王朝被弱小得多的、曾经臣服于自己的周给干掉了，这就是著名的周文王、周武王伐纣灭商的故事。 

周民族在推翻商王朝之后，建立了对中国历史文化影响巨大的周王朝。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推翻商朝，又是怎么做到的？周民族本来相对弱小，在建立新的王朝之后，他们怎么维护、巩固自己的统治？ 

在经历了一几百年的繁盛之后，周王朝同样也难逃衰败的宿命，这个转折过程又是怎么发生的呢？从今天这一期节目开始，我们要进入到第三个主题，讲述西周王朝的历史。前面提到的这几个问题，我们会在相关音频节目中一一作出解答。 

今天先来讲第一个问题，周民族灭商的原因和经过。这个过程被神话小说《封神演义》描写得很精彩。 

作为神话小说，《封神演义》里的故事肯定有大量虚构元素，但它讲述的故事框架也有一定的历史依据，我们今天就从历史的角度把这个过程梳理一遍。周民族原先的活动范围，在今天的陕西、山西省境内，考古学家在甘肃省的部分地区也发现了周人祖先的足迹。这个民族既擅长农业，也一度从事过畜牧业。 

在商王朝的后期，周民族开始向商朝臣服，并且学习了商朝先进的文化。那时候，商王朝在西北方向有一个劲敌，叫鬼方，这是一个古老的游牧部落，性质跟后来出现的匈奴人有点像。 

无论商王朝如何强大，鬼方始终没有向它屈服，双方战争不断。因为周民族的活动范围也偏向西北方，区域和鬼方接近，而且也曾经历过游牧生活，对鬼方这样的部落比较了解，所以周民族就承担起了替商王朝狙击鬼方的重任，取得了很大的成果。 

这里要提到的是周武王的爷爷，名字叫季历。季历非常能干，而且英雄善战，帮助商王朝抵御、打击鬼方，卓有成效。因此季历不仅得到了很多商王朝的嘉奖，他的妻子也是商朝贵族之女。 

这位贤德的妇女名叫太妊，正是她生下了周文王，也就是周武王的父亲。后来，周文王的太太也来自商王朝，娶的是商王帝乙的女儿。帝乙是商纣王的父亲，也是商朝倒数第二位王。 

《周易・泰卦》提到一个历史事件，叫“帝乙归妹”，讲的就是帝乙把女儿嫁给周文王的故事。这样一来，周文王就是帝乙的女婿、商纣王的姐夫了，按这个关系，周武王得管商纣王叫舅舅。 

这样看起来，商、周两家关系非常亲密。那么，后来周文王、周武王为什么要伐纣灭商呢？ 

商周联姻本来就是政治婚姻，政治婚姻是不能用普通人的亲戚观念去理解的。商朝后期，为了扩大统治范围，争夺更多的自然资源，大力向东南拓张，和生活在那里的土著部落东夷发生了剧烈的战争。而另一方面，西北方向鬼方的压力仍然没有减轻。 

为了不腹背受敌，商朝贵族拉拢周人，把女儿嫁给周民族的领袖季历，结成联姻，目的就是为了让周民族替自己在背后挡枪。而季历在和鬼方作战的过程当中，不仅积累了战争经验，也扩充了自己的军事力量。

在实力得到大幅度提升之后，季历的政治野心也慢慢增长，这是完全符合情理的事情。这时候，商朝统治者一方面既要利用周人继续替自己抵挡鬼方的进攻，另一方面又不能让周民族借此机会坐大，所以商朝贵族采用了“先打一棒子，再给一颗糖”的策略。

所谓“先打一棒子”，就是商王为了不让季历继续扩张自己的势力，趁着周人羽翼未丰之际，找了个罪名把季历给杀了。这位杀掉季历的商王叫文丁，也就是帝乙的父亲、商纣王的爷爷。 

所谓“再给一颗糖”，就是前面提到的，文丁的儿子帝乙为了消解仇恨，继续利用周民族，又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了季历的儿子周文王，以示笼络。这里面就有几代人的恩恩怨怨在里面。 

周文王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这是商朝的政治手腕。但当时周民族还相对弱小，所以周文王并没有急着打出为父复仇、反抗商朝的旗帜，而是低调谨慎，继续服务于商王朝。 

但他在内心深处却暗暗立下了灭商的决心，并开始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所以商周双方的贵族看起来是联姻关系，也是军事同盟，事实上是相互猜忌、相互提防的。 

周文王励精图治一段时间之后，周人的实力再次提升，当时周文王号称“西伯”，意思就是位于商朝西边的一个小霸主。 

商王帝乙去世之后，纣王即位了。纣王非常忌惮周文王的才能和威望，曾一度把他囚禁在羑里（河南安阳汤阴县）。

据说就在被囚禁的这段时期内，周文王建立了《易经》中的六十四卦体系。《史记》里记载了一个比较传奇的故事，说是周文王的一位手下，拿着珍宝去贿赂商纣王身边得宠的人，通过他们说服了纣王，最后把周文王给放了。

这时周文王肯定已经明白，商和周这两个部族很难再像以前那样共处下去了，所以在重获自由以后，他马上紧锣密鼓地安排削减商朝势力的军事活动。 

当时周民族的大本营在今天陕西的关中平原。第一步，周文王决定先把自己的势力逐步向山西渗透，再以山西为跳板，进入商王朝的核心统治区河南。 

在这个过程中，周文王灭掉一个叫黎和另一个叫邘的部族。黎在山西长治，而邘已经在河南沁阳了，是商王经常来打猎的地方，离商纣王的首都朝歌（今河南省鹤壁市淇县）已经非常近了。 

这件事引起了商王朝统治者的恐慌。就实力对比而言，商王朝仍然强于周民族，但商纣王继承他父亲的遗志，当时仍在继续向东南方向的开拓，东南战事吃紧，对于周人的步步紧逼，商纣王显得力不从心。 

到第二年，对商纣王来说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周文王消灭了护卫商朝的一支重要势力：崇侯虎。“虎”是一个人的名字，“侯”是当时高级军事将领的称呼，“崇”应该是他的封地或封号。 

有学者认为，崇侯虎的封地“崇”位于今天河南省境内的中岳嵩山地区，也就是少林寺所在的那个嵩山。如果真是这样，周文王消灭崇侯虎，就意味着打到商王朝的大门口了。但不幸的是，此后不久，周文王就去世了。 

伐商大业正进行到关键时刻，核心领袖去世了，对周人来说当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接下来继承王位的周武王会怎么做呢？周武王选择了战略撤退。 

有些听众可能会疑惑，之前在周文王的领导下，取得了这么好的形势，为什么不抓紧利用而停顿下来呢？错失良机，不是太可惜了嘛？这里需要展开分析一下。有句俗话叫“被胜利冲昏头脑”，用来形容一些人在取得成功之后，忘乎所以，得意忘形。 

其实有些成功并不是因为当事人真的很强、很厉害，而只是搭了有利形势的顺风车。这种情况下如果高估自身能力，以为没有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么很有可能形势稍一变化就会载跟斗。 这种现象在生活中是常见的。

现在周民族就好比是取得了一定成就的人，这些年它在周文王的领导下取得节节胜利，是不是说它的实力真的胜过了商王朝，使商王朝束手无策了呢？情况并不是这么简单。 

当时周人运用的武器并不比商人先进，周的经济更是远远落后于商。关键是，据学者们推测，周民族的人口只有六七万，而商民族的人口可能高达四五十万，相差悬殊。 

那么之前周文王为什么还能取得那么大的胜利呢？主要是周文王善于捉住一些战略机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前面已经提到过的，从商纣王的前几代商王开始，就奋力开拓东南方向的领土。 

因为东南方向是土地资源丰富的农耕区，兼并以后有利于商朝经济的进一步发展，也有利于撷取更多物质资源。这是这几十年来商王朝战略重心所在。

相反地，周民族所在的西北方向，自然条件比较艰苦，缺乏商王朝所需要的战略物资，因此商王朝也就没有向西北推进的动力。

另一方面，由于劲敌鬼方的存在，商王朝之前对周民族的策略主要是通过婚姻等手段进行拉拢，并委以抵挡鬼方的重任。虽然随着周民族势力的壮大两者之间也产生了摩擦，但整体上商王朝还是把他们当作同盟来看待。 

再加上即便周民族的实力得到提升，总共也才六七万人的规模，不足以让商王朝放弃经营东南，转而全身心地对付他们。 

所以，可以说周文王是抓住了商王朝这一战略布局上的缝隙，趁着商纣王全力往东南方向发动战争的机会，悄悄地崛起于西北，打了商朝一个措手不及。 

但当周人的势力推进到河南地区，威胁到商朝本土安全之后，商朝统治者肯定不会再对他们等闲视之了，而是要调转枪头专心对付他们了。而恰在这个关键时刻，团结周民族奋进的灵魂人物周文王去世了。

这个时候审时度势，头脑一定要清醒，一是要认清自己的实力，不要被胜利冲昏头脑；二是要看看自己内部，会不会因为文王去世这样的突发性重大事件，而出现一些不利的变化；三是要懂得忍耐，等待时机，重新调整战略。这是一招不慎，满盘皆非的时刻，与其赌徒式地冒险突进，不如稳住脚步，让胜利来得稍微晚一些。

如果你想做成一件事情，一定要学习这一时刻的周武王，神定气闲，深思熟虑，不要总是急于成功，必要的时候要懂得以退为进。成功来得晚一些，还是成功。如果忍耐不住，像赌徒那样押注，那很有可能前功尽弃，输得什么都不剩。 撤退并不意味着放弃。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之后，周武王重新踏上了征途，组织盟军，耀兵孟津。耀兵就是炫耀武力，孟津是一个重要的黄河渡口、战略要地，在今天河南西北部地区，在焦作市和洛阳市之间，也是离商王朝心脏地区很近的一个地方。 

据说这次来同周武王会合的诸侯有八百个，因为商王朝长期从通过战争来掠夺资源，不施仁政，所以有很多诸侯倒向了周武王，成为周的盟友。现在看来，“八百”这个数字有点夸张，但周民族鉴于强弱对比，比较注重整合盟友势力，这一点应该是事实。 

但这次耀兵，并不是周武王发起总攻的号角，而只是他窥探虚实、做好知己知彼工作的一次测试。在确定有很多盟友能跟自己同心同德之后，周武王再次撤兵，决定等待更好的机会。 看来周武王是一个喜欢谋定而后动的人，性格上非常谨慎。

老天没有让周武王等太久，商王朝再度卷入了东南方向的激烈战争中，为了平定东南的叛乱，商纣王几乎用尽了全力，整个商王朝也精疲力尽了。 

这样的良机再也不能失去了，在孟津耀兵两年后，周武王发起了与商朝的大决战。双方把战场选在了牧野，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牧野之战，这个地方今天属于河南省新乡市，新乡市至今还有一个区就叫牧野区。

对周武王来说，战争进行得非常顺利。 据《史记》所载，商朝的军队根本没有战斗意志，不愿意再替纣王卖命了，反而掉转头来帮助武王一起去攻打纣王。毫无退路的商纣王在无奈之下自焚而死，商朝就这样灭亡了。 

关于牧野之战究竟发生在哪一年，历来有很多说法。根据我们国家组织的夏商周断代工程的研究成果，最终把这一重大历史事件定在公元前1046年。 

关于武王灭商之后有哪些巩固统治的措施，这些措施如何影响了中国文化的性格，我们放到下一讲里再分享。我是姜鹏，我们下节课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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