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复旦大学历史系的姜鹏。

这一讲咱们来聊一聊魏晋玄学的理论奠基人王弼。上一讲咱们已经提到，他是一个天才式的哲学家，20岁左右就已经取得了非常高的哲学成就。

现在有很多鸡娃的家长，小学生家长的心里往往最痛苦，看着别人的孩子一个个都是天才，我的孩子怎么就不是天才？我在这里劝一劝现在的年轻父母，希望大家能放平心态，天才的造成是有条件的。 

上一讲介绍的夏侯玄、何晏等人在政治上地位非常高。王弼的家庭虽然政治地位没那么高，但也是一个思想文化上的世家，在王弼之前很早就已经出过天才了，这是有基因遗传的。 

东汉末年和三国早期的一个非常有名的文学家，名叫王粲。史书上有几则故事表明王粲的记忆力非常好。他和几个小伙伴在路边看到一块古碑，离开了后别人对古碑的内容只有个大概的印象，只有王粲能够一字不落地把内容背下来。

很多人不相信王粲有这样强的记忆能力，故意在下棋的时候拂袖把棋盘打散，请王粲复盘。结果王粲一个子、一个子地帮他们把这个局恢复了，所有的人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王粲小小年纪，就在很多宴会上语出惊人。

东汉末年有一位大学者名蔡邕，也就是蔡文姬的父亲，在当时可以说是最大的大学者了，蔡邕看到王粲也惊叹不已。他只有一个女儿，想要找到一个学术上的继承人，就把自己所有的藏书在临终前就送给了王粲。这样的机遇就好比你非常优秀，到北京大学去旅游，在未名湖边走一走，偶然碰见了季羡林老先生。他对你叹为天人，把一生功力都传给你了。 

王粲后来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王粲先是因为中原大乱，跑到湖北荆州投靠了刘表。刘表一听名震天下的大才子王粲来了，原本想把自己女儿嫁给他，结果看到王粲个子不高、相貌不佳，就作罢了。后来刘表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好在王粲有个弟弟名叫王凯，他就把女儿嫁给了王凯，两家还是联姻了。

刘表去世以后，曹操率领着朝廷的军队收复荆州，王粲在中间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他劝说刘琮放弃抵抗，投降曹操。从统一的角度来讲的话，王粲为当时中国的局部的统一是做出过贡献的。

王凯正是王弼的爷爷。也就是说，刘表是王弼的曾外祖，而当时王粲、王凯兄弟在荆州建立了中国经学史上非常重要的荆州学派，在学术上也是有非常大的贡献的。投奔曹操以后，王粲的两个儿子参与了一次政治阴谋，被曹操手下的司法官员杀了。所以，王凯的儿子王业（王弼的父亲）就过继给了王粲做儿子。 

所以，王弼的亲爷爷叫王凯，过继的爷爷叫王粲，曾外祖父是大名鼎鼎的刘表。所以，王弼能够成为一个天才跟家族的学术文化背景是相关的。 

首先，蔡邕所有的藏书都在王家了，这是他们继承的财富；第二，王凯、王粲兄弟经学造诣颇深，是当时轰动一时的大才子，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面才有可能培养出天才。王弼从小就知道做学问该怎么入手、如何跟贵族交往。

王弼本人在思考上有一些特点。这里有一个很有名的故事，我们之前提到了，何晏对王弼是非常欣赏的。何晏喜欢《老子》也注过《论语》，对于儒家跟道家都有非常精深的研究和思考，他曾经抛出过一个论点，叫“圣人无喜怒哀乐论”。

何岩认为，圣人跟一般人不一样，能够超越俗情，所以圣人一定是没有喜怒哀乐，这样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得非常好。大家都觉得何晏论证得非常好，当时的一些才子都佩服何晏的论点。

但是，王弼这个二十几岁出头的毛头孩子跑到何晏这里来，说他讲错了。圣人首先是人，是人就一定有喜怒哀乐。那么，圣人为什么表现得跟我们不一样？王弼说：

“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

圣人的喜怒哀乐跟凡人是一样的，但是圣人有“神明”的能力。也就是说，圣人对于什么东西是可以喜的、什么东西是可以哀的，境界要比我们高。今天发了点小财就乐不可支、到处炫耀，这就不是圣人。

圣人并不是没有“喜”这种感觉，而是他能够控制、驾驭自己的感情，而且能够让他喜的门槛很高。此外，他的行动一旦表达出哀乐，也一定是最合情合理的。 

王弼真正高深的思想是要探寻宇宙的本质问题，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对现实政治就不关怀了。我们一直讲，魏晋玄学其实是非常关注现实社会的。王弼对于君主的功能就有过讨论。

在当时的中国必须要有个君主，这是为什么呢？王弼在注解《老子》和讲解《周易》的时候都反复提到过这个问题。比如他说：

“民之所以僻，治之所以乱，皆由上，不由其下也。民从上也。”（《道德经》第七十五章王弼注）

也就是说，上有所好，下必从之。在上之人的政令和行为举止是有引导性作用的，所以在上位者要注意自己的行为规范。在动荡的社会里，如果没有组织，老百姓如何度日？每个个体都是脆弱的，所以必须要组织，有组织就必须要有君主。 

下面就是如何治理国家的问题。如果治国没有一个根本的原则和大纲，而是只有一条条具体的原则和方针，其实是会产生弊端的。你今天奖赏品德，就会有人在品德上面作伪；今天奖赏考试分数，很多人就会不顾真正的创造力而去刷题；今天崇尚财富，就没有人会安安心心地搞科研了……

所以，如果只是用具体的政策、方针来治国的话，这就叫“以末攻末”。连国家的政策都没有远大情怀，就不能怪老百姓没有远大的情怀了。 

所以，不能以政治国，而要以道治国。以政治国的“政”就是具体的方针政策。 

王弼在《老子》哲学中提炼出了一套本末的思想，比如说他强调君主的无为的意义，强调官僚系统它自我运转的逻辑等。由于篇幅的关系，我们无法在这里全部展开。

王弼在解释《周易》的时候提出，整个政治秩序的建立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开始阶段、形成一定规模时应注意不同的问题。《周易》注里面有非常多的篇幅在阐述这些问题。

王弼的思想很深刻，如果要给他贴标签的话，他是个书呆子。

何晏非常欣赏王弼，把他引荐给了曹爽。王弼见到曹爽后非常神秘地说，我要跟你讲治国之道，但是只能你听，你要把其他人请出去、曹爽就让左右侍从全都退下，房间里就剩下他跟王弼两个人。结果，王弼讲的完全是一些抽象的理论，把曹爽讲得要睡着了，一句都听不懂。

何晏之所以欣赏王弼，是因为他自己也是哲学家，王弼讲的东西他是听得懂的。但曹爽不是哲学家，只是个搞政治的。所以，王弼并不懂得碰到什么样的人该讲什么东西，他的理论的确非常高明，但是碰到曹爽这样的实干家也拿这一套出来。曹爽对这一套非常不感冒，觉得这个人做学问行，但当官就不行了。 

高平陵政变以后，曹爽、何晏先后被杀。王弼也是这个集团里的，他也非常惊恐，在高平陵政变当年就去世了。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幸运，因为他二十几岁就去世了，所以人们就只记住他哲学创作的巅峰状态了。

如果他活到了80岁，但在后半生没有更伟大的贡献，别人就会说，你看，这个人二十几岁就有这么好的成绩了，但后来几十年里一点进步都没有，光吃他二十几岁的老本。所以，生命的质量跟生命的长短其实是没有关系的，我们要辩证地看待这个问题。

我是姜鹏，我们下一讲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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