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杲子
2017-06-22·阅读时长3分钟
傍晚的时候,在小区门口看到好多人围着。原来是爆炒米的。很少见到的光景,多少阿姨大妈拿着盆,里面盛着米,站着围了一个圈。我拉着儿子的手,挤了进去,站在爆炒米的大口袋旁边。爆炒米的是个七十多岁的大爷,黑脸,老棉袄,现在城市里很少能见到这种装扮的老人了。
周围的老阿姨们叽叽喳喳,说,你家老太婆今天怎么没来啊?(原来还是老夫老妻档呢。)
正在炒糖稀的大爷头也没回,她有事呢,手里并没歇着,用家常炒菜的铲子抄过来抄过去。
周围的阿姨们不知为什么轰笑起来,哦,老婆子她出国去了?旅游去了?(估摸着都是玩笑话。看得出来这大爷不是一天两天在这儿摆摊儿了。)
那大爷也不恼,讪讪笑着,在他灵活的粗糙的手里,白糖已经在小洋锅子里化成了粘稠的琥珀色的糖汁,看着就甜滋滋的。大爷把洋锅子里的糖汁倒进旁边的一个大方格子里,用铲子抹平,那大团大团膨松的炒米倒也听他手的话,糖一点渗进已经爆好的炒米里并把它们粘合在一起,三下两下就铺得平平整整的了。风一吹,这数九寒冬的,一会儿就从温热变得脆绷绷的。
儿子在一边看得两眼发光,我说这可是个秘密武器呢,你看旁边那个圆肚子一样的东西,米粒会在里面蹦来蹦去,象炮弹一样炸开来。小辰光我们在乡下看到爆炒米的,都是又喜又惊,流着哈啦子,捂着耳朵跑着跳着,在一声巨响后又嗦地跑回来……简直是个变魔术的过程。
等炒米糖凉的时候,又重复了最开始的流程。站在一侧很久的一个阿姨端着保鲜盒,里面装着半盒子的薏米仁,还有一小把花生,半瓶子油,一袋白糖,这就是所有的原料了。
阿姨说,我把花生和薏米一起炸,行不行?
大爷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放在了一起。
然后那阿姨又说,放一起会不会花生就焦了?平时炒花生都是锅子一热差不多就要起锅了,容易熟。还是分开吧。
那大爷倒又点点头,说,你说得也对。又把铺在上面的花生挑拣出来,倒是个很随和的不拧巴的主儿,不给自己的意见。客随主便的意味很浓。
旁边的一圈子群众说,薏米好,薏米可比米贵。还有爆年糕才好吃呢。我一边听着,一边想着,丰子恺老先生写过的爆米花,里面倒是提到过爆年糕。他老实写道,土法爆米花的一种,将年糕切成一小条,爆得疏松,又好味又好消化。
天开始黑下来,这天的黄昏因为冷而显得空气明澈,因为落霞倒又显得暖意,天边有点红通通的。薏米倒进那个黑肚子的葫芦嘴里。大爷在那最后的余晕里一只手摇转着那铁葫芦,炭火里的火苗越长越大,伸长了舌头舔着那黑乎乎的炉子,一点点地加热,估计那些薏米已经在里面神魂颠倒、颠鸾倒凤了。他忖着时间差不多了,拿了个厚手套套上,一手把那铁葫芦斜倒过来。
我喊六岁的儿子快点快点,把耳朵捂好,离远一点儿。一面拿手机出来拍段视频,微信的小视频刚拍完,嘭一声,一团白色烟雾迅速腾起,我脚下的大布口袋里已经挤满了胖乎乎的薏米仁儿。儿子拉着我的衣角,妈妈妈妈,没你说的那么可怕啊。
我看着爆米花的老头拿刀来切已冷却好的炒米糖,咔嚓咔嚓,一刀一个方块。旁边的阿姨说,喏,你也吃一块。儿子迟疑地看着我,我说,你拿着吧。久违了的邻里间的人情世故。
儿子一手拿着那炒米糖,我们往回走,想起王菲在歌里唱,大风吹大风吹爆米花很美。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一件玩具带来的安慰,太阳下山太阳下山冰淇淋流泪,第二口蛋糕的滋味,第二件玩具带来的安慰,大风吹大风吹爆米花好美……大风吹大风吹爆米花好美,忽然天亮忽然天黑诸如此类,远走高飞一二三岁四五六岁千秋万岁……记忆里,那个捂着耳朵又紧张又期待的岁月早就过去了,那个物质贫乏、精神也未必富有的岁月早就过去了。没有见过的世面,现在都不是世面了。没有见过的物件,现在都是平常稀松的物件了。没有体验过的情感,现在早就成了日常微信微博上的段子。当然,凡俗如我们,仍然只是借怀念这土法爆米花的同时,再不可流俗地感慨一下时间流逝,童年时光易逝。不过根据星际迷航里的说法,时间都是可以弯曲的,当速度接近光速,时间会弯曲成一个环状结构,那我们的童年倒又可以回去了,只是那时我们将以什么样的身份看视那时拖着鼻涕、满头癞痢头的自己?
罗嗦了这么多,丰老先生在写爆米花的最后,想到写文章如同爆米花,古人作文的确言简意繁,辞约义丰,不像我们的白话文那么噜里噜苏。“原来我的随笔都好比是爆过、放松过的年糕!”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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