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杲子
2017-07-10·阅读时长4分钟
坐车上眯了会眼,天是发亮的,风是暖的,拂在面上不禁有些出神。模糊感觉行到高架下,那高桥把光线隔了几块,又行到隧道里,面目都是清凉的。车里放着“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广播里说沉寂多年的张楚要开演唱会了。这懒洋洋的节奏让我忆起住红砖房的日子,午后的黑白电视机里画着圆形的黑白条纹,一遍遍地放着“姐姐”,一个沙哑的声音不停地在唱“哦,姐姐,哦,姐姐”,孤独、茫然、绝望。
那个时候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里,一排还是两三排红砖房,拐过小弄堂就到了厂里的办公楼,再过去则是两个半开放的大车间,这就是这个集体小厂的全部了。每户人家不过一间至多两间,父母和我们姐弟俩吃喝拉撒都在里面。那时候没有所谓卫生间一说,公共厕所,晚上用痰盂。也没有厨房一说,就是一个煤球炉,常年升着火,上面焐着茶挑子。那时住的局促,钱也局促,什么都局促。不过家家户户都差不多,反而都没有不平衡。
父母所在的这个厂是个机械厂,还挂着“XX总厂”的牌子,其实只此一家,并无分店。八十年代的时候貌似效益还不错,有一天从黑白电视机里还看到省电视台做了一个黑白广告,一个手里拿着摩托帽留着郭富城头的男子单手扶着摩托车的把手,一只手扬起来,说了两句重复的“XX厂产品好”之类的广告词,那只扬起来的手还在空中树了个大拇指。那个时候颇有过一点风光,甚至跟我的同学们都炫耀过几次。所以父亲分配工作的时候并没有选择去城里,而是选了离乡下不遥远、效益还不错的这家小厂,过了几年,母亲也从农村户口转成了定量户口,我们姐弟俩就一起随父母到了镇上读书。
双职工的父母,常常没有时间管我们。所幸那时社会单纯,我们姐弟俩跟大多数的孩子一样都自生自灭,自己上学自己放学,脖子上挂着开心钥匙,回家有饭则吃,没饭则先打闹一番。宿舍的对面就是一个大食堂,在集体食堂的后期,除了极少数单身的职工或是急得来不及做饭的时候,很多职工都是自己家支灶烧小锅饭了。我到对面的大食堂吃过几次饭,用深口的搪瓷盆,不多的几样菜,难得打个鱼、肉,早点则是清一色的馒头,花卷、肉包子都很稀少。那时的口腹之欲是鱼肉这些大荤大菜。父亲说我才两三岁的时候,把我带到厂里,肚里没有油水的我一到食堂看到肉就眼睛发亮,父亲咬咬牙买了三毛钱一碗的红烧肉,我囫囵吞枣地狂扫而光,父亲只好用剩下的肉汤淘了饭吃。这是记忆里后来父亲看到我不好好吃饭挑肥拣瘦的时候,每年都要讲的故事。
当然对于饥饿的记忆仍是历久弥新。比如,三年级的时候,有次放学回家,面对冷锅冷灶,无师自通的我把家里仅有的白菜用刀切碎,放了一锅水,煮了一锅清水的白菜汤,下班回来的母亲哭笑不得。比如,五年级的时候作为班长的我组织同学去给孤寡老人送温暖,乘父母回老家的当儿,一帮熊孩子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了如东姑奶奶家寄来的车蛤海虾干,我跟同学们说这玩意儿用韭菜炒出来鲜得眉毛都掉下来。一帮熊孩子的口水差点都掉下来。
当时食堂的门口有一株高大的泡桐树,一到四月,满树紫色的花朵发出一股浓郁的臭气。一场春雨过后,那花都直坠在地,惨白得肮脏。这树长得太无用,大多数人都会忽略。院子里的男孩子包括弟弟曾经爬上过树干,掏了鸟蛋下来,摸在手里都是温的。
那时的岁月是寂寂的,急促的,甚至记不得发生过什么,就仓促地过去了。院子里的孩子并不抱团,零星的印象,隔壁有个姐姐从新疆回来,满嘴的四环素牙,有个姐姐人长得长大,也好看,有个男孩子天天被大人拎耳朵。偶尔的时光,父亲操一把二胡,自己手记的歌谱,边拉边嘲笑我们姐弟俩没有音乐细胞,母亲则在一边唠叨,你这天天搞个破二胡干什么又不会赚钱又不会巴结领导。父亲则反唇相讥,你这高中生还没我这初中生的数学好呢,经常写错字算错帐了。他聪明自负,自学二胡笛子,画算复杂的图形,写好看的字,时刻不忘自己大城市出身的优越感,只能靠这些简单的嘲弄来抹平自己时济不遇的挫败感。
大多时候大人们端着趴趴凳聚在一起谈话,我们都尖着耳朵,在那昏暗的路灯下,前面放一张杌子,凳上的钉子有时摇摇晃晃地挤自己的屁股,手里在翻着书做着题,心思却都在琢磨那家长里短,似乎有时很暧昧,牵涉到男男女女,有时听不懂,大人们会心一笑。有时却都很苦闷,不知未来是什么,隔壁的一个伯伯说,你家两个孩子以后上大学,一学期一千块总归够了。那时的工资才是可怜的几十块钱,谁会想到未来的岁月跟翻涨的生活费用一样,所有的欢乐与苦闷都会翻番呢?
单休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可以看一会儿电视,秋海棠,蛙女,后来的简爱都是万人空巷一般的。白天并没有什么节目,一共就两三个台,一到中午吃饭,那三元牌的黑白电视就开始出现圆形的黑白钢琴键,循环地放着“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姐姐”、beyond的海阔天空以及Janet jacson 的come back to me。一听之下就被震住了,居然还有这样的音乐,这种风格的表达,跟父亲平时听的邓丽君、李玲玉和严凤英如此大不同。现在遥想起来,这些歌一定是某个文艺青年选播的,竟然是某种程度上音乐品味的启蒙。
我在那个镇上待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到别的地方去念书,那个厂早就不存在了,后来被改制后来被卖掉后来又盖了商品房。那贫苦岁月里的所有的迷茫和饥饿却还在我的记忆深处,直到现在仍是如此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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