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作者:杲子

2017-10-20·阅读时长6分钟

709人看过

根据导航,找到了那条熟悉的“学府路”,然而,这周围的景象完全不同。有了很多居民区、大大小小的店铺、办公楼。我怀着狐疑的眼睛,四处张望,四处找不到记忆。

然后,找到了校门。仍然没有任何记忆。努力辩认着,怎么也无法把这破败简陋的校门跟我记忆里的那伫立在荒野之中魁梧高大的校门对接上,我的记忆出现了真空吗?

我似信未信、脚步迟疑地迈进了校门,将脑海里的一点点信息与这眼前的一切进行筛选,没有记忆中那宽阔笔直的主干道啊,哪儿多出来的湖呢?湖里还开满荷花?记忆中往右走过一个陡坡好象是成教部呢?一切都对不上。

到处是深幽的林荫道。我茫然失措,想当年哪儿哪儿都是濯濯童山,树高仅过人而已,一到夏天就是烈日当头,吹到哪里都是乡野的风。我们都戏称是高四,在城市的远郊,江南的教授们每天校车往来,一群刚刚经历过黑色高考的半大孩子无处可去。出了校门,是一条半泥泞的路,一个残旧的公交站牌,鼓X线,半天才来一辆,斜着身子开来开去,这是唯一过江到主城的公交。或者要走到那半泥泞路的尽头,到大路上坐别的车。沿途已经记不清有什么了,农舍?一个小超市?还是一个小饭馆?荒凉的记忆。出大门右拐,则完全是村子里了,记得上摄影课去村里拍夕阳落在河塘里,然而对那村庄也记不大清了,好象当时的后山上院墙上有个大洞,钻洞而出,翻过缓丘,去偷采人家的杮子,大大的方杮,放了几周都没软,只好扔了;在宿舍里烧热得快,在三食堂打来米饭,用小电炉炒饭吃,去村里揪满手的芫荽撒在里面,那是自我改善伙食的重要途径。哦,一个小插曲,当时隔壁房间的老龚同学差点引发火灾,还被小小地通报一次,不过龚同学现在已经功成身就,也是一枚大学老师了。后来活动半径更大了,也不知怎么找到了一条小路,几个同学结伴穿几个村庄去最近的东大浦口校区,沿途的村里有很多枣树,脆脆的枣子生涩不甜,结得很多。

那时我们的校园多孤单啊,我们多孤单啊。

而我现在站着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完全陌生的时空回转。如果时间是可以转弯的,我想转回去看看。可是我转了一个时间的弯,却转不回回忆的弯。

我在同学群里发着照片,问大家,这里是我们的校园吗?零星的回复,说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居然不认识了。

完全是失去方向地往里乱钻,一定要找个地标确认自己的方位。在校园指示牌里研究了半天,仍然是找不到北。随便走走吧,绕着一幢楼又绕了回来,反方向走,看到一只小奶猫,从垃圾堆里走出来,喵喵地弱声弱气地唤着,紧跟我,我蹲下身子,看了它几眼,它越是依赖你,蹒跚着滚过来,我实在无法带你走啊,小可怜,狠狠心看它走到路的中央,喵喵地叫着。

我一定要寻找我记忆深处的大门,大得如同老鼠洞的教学楼,建在一个缓坡上的宿舍楼,另一个缓坡上的大学生食堂。我绕着那些大道转圈 ,我在林荫里迷路,在那些不知哪里多出来的建筑前驻足,在那巨大的体育馆前徘徊,我们曾经有过这么大的体育场吗?啊,完全没有印象了。那时的我还选修过排球,在一个荒野之中的球场颠球,排球场地去了哪里?我们曾每人种了一棵树,那林子在哪里?属于我的那棵青春的树活得如何?

总算看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安保处,这地方紧挨着成教的吧。

绕着园子转一个最大的圈,转到头,总算看到那幢巨大的教学楼。如今如此矮小,心里的激动无法言表。记得那巨大而且宽大的台阶,上去一个四方的天地,当时树着某领导人的题词。被辅导员拎起来要做早操,我们是排在大门口的第一个系,大家出工不出力地比划完,哈欠连天地再回去抱被窝。停电的晚上简直是狂放,满校不知哪里钻出来这么多人,全往大台阶上集中,三五成群说话的,听音乐的,发呆看星星的黑压压的人让你惊悚。那时的我们总以为时间永远用不完,总以为世界充满无限可能,总以为自己有无数的能量可以挥霍,可是,其实我们大多数人包括我自己都没有成就理想抱负的人生,一个庸俗的中年人,站在自己青春的幻影前,除了嗟叹,什么都留不下。

假期里的教学楼都是上了锁的,我从一侧溜了一进去,校工探头出来,说不能进去啊,我说毕业了就没回来看过呢。一边打开一间教室的门,那灰扑扑的气息袭来,那桌椅果然还是旧时模样,米色的,小小的空间,那时的自习都是拿着书本去占位置,A区B区C区的大中小教室转得头晕,带着一包零食,几本闲书,翻个几页,发个呆,跟同学说几句话。有些早熟的外系的同学或是学长有的是成对出现的,纯粹的校园恋爱就是陪伴,在教室里卿卿我我,我们也熟视无睹。记得那时过江来上课的老教授实在看不得学生们的自由散漫,在大课上痛心疾首地说,一下大巴就看到草坪上坐着一对情侣旁若无人地在亲吻,都不避讳下车的老师们,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我们系的课最少,一周大约只有18节课,而且作为全校唯一不用学高数的专业,受着全校同学的顶礼膜拜,上些脑子都不用的课,江北的日子又确实荒凉,同学们又多处于未开窍的地步,日子实在是无聊而单纯的。

还好那时有大大小小的活动,最寂寞的日子里就是电台。电台DJ都是学生们的明星,一到校园都是吸引了一整个大阶梯教室。那时给他们写信,听到你的去信从他们嘴里念出来,人都要傻乐几天。一种找到同类的共鸣。

所以,当时的磁带、CD机、收音机就显得非常重要,是必备宝典。同学里用松下、索尼的随身听就很羡慕了。有一次跟老胡上完自习,她把自己的日本索尼留给我,我晚走时把随身听往书包里一放塞抽屉里就回了宿舍,第二天找到教室,发现书包在笔在书在就是随身听不在,那个惶恐啊,一个进口的随身听对我来说无疑是笔巨款。气愤填膺的我扯了一大张牛皮纸,找来笔墨,写了人生中第一张大字报,记得里面慷慨地大讲“盗亦有道”之类的话,贴在了食堂门口的广告栏里,每看到一个人驻足看那大字报,那心内的怨愤就少了一层,那盗终是没有浮现,那气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消去了。年轻的时候就是喜欢意气之争。

当时发生了著名的某案(至今未破,跟清华的投毒案可称为世纪悬案了),开了大会,消息从本部传到浦口,说是疑犯对穿红衣的女生感兴趣,那时个个女生谈红色变,一时竟无人敢穿。晚上在走道里常有人做鬼脸,在阴黑的厕所里故意吓你一跳,一时间校区内鬼气四溢,甚至我们原来喜欢去的后山也不大去了。我们的公寓四人一间,一层楼共用水房和卫生间,为了排遣寂寞和恐惧,我经常在如厕时放声大唱,我的爱赤裸裸,我的爱呀赤裸裸,同学们就皱眉而过,哈哈,郑钧和老狼成了到现在都无法抛却的青春印迹。也是我难得的狂放青春记忆了。后来大学里的第一个生日,我的高中同桌兼大学同班同学郭郭同学送了一张老狼叶蓓的磁带给我。

望着这些破旧的校舍,当时多么崭新和现代啊,而现在墙皮都鼓起来了,桌椅都灰暗了,这一切显得无比狭小和败落,原来我们校园一点也不现代,甚至显得土气十足。然而从教学楼里出来,我心里总算安慰了很多,一个人与一个地方有联系、找到联系是让人放心和安心的。而且这些联系这么微妙和深刻,你以为不存在,其实从未忘记。

出来后我不再费心去寻找记忆中的东西,我在那一幢幢宿舍前端详,据说那是我们曾经住过的2舍,那些树木已经高得可以遮蔽它们。睡上铺的芋头大姐,你经常长睡不醒,我们三人在一边略带忧郁地看你沉睡的面容;云霞,你的迷糊、天真和大智若愚,始终让我印象深刻;老胡,不用说了,我们一直是几乎无话不说的死党。即使现在我们四人虽不常联系,但仍然把各自珍重地放在心底。

2年的高四后,我们高呼着进城喽进城喽,迫不及待、手忙脚乱地搬去了南苑,一如我们幼时老是盼望快快长大一样,等到长大却不断慨叹逝去的天真,一如我们带着鄙弃高呼离开,然而后来的岁月里其实还是常把这里想起,平淡得几乎没有故事、天真得不懂故事的地方。毕业的时候,还没有把离别理解得这么深刻,跟班上的几个同学坐校车来到这里,在宿舍里、教室里拍下了几张笑嘻嘻的照片。

我们离开的几年后,好象这里的命运发生了更大的变化,学校终于步其它大学后尘,在仙林征了地造了新校区,那里现代、大气、宽阔,而这里越来越没落,浦口成了彻底遗忘的角落。

最后的最后,终于找到了老的记忆中的校门,想起第一次背着行李跨进这个校门,我就与这座学校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一幕一幕好象在看影像。我以我的方式老去,校园也以它的方式老去,只有草坪依旧青翠,甚至更加青翠。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离别的时候不要太伤心,我曾经以为生命还很漫长,其实我错了,一切全都变了,一切全都失去。失去得如此彻底,即使站在这校园里,我也翻不回那些记忆,翻不回你们的模样。

文章作者

杲子

发表文章81篇 获得8个推荐 粉丝233人

中读签约作者

现在下载APP,注册有红包哦!
三联生活周刊官方APP,你想看的都在这里

下载中读APP

全部评论(2)

发评论

作者热门文章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