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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解本地历史的热情,也是与过去的有形连接

作者:陈璐

03-19·阅读时长1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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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斯特大学考古学院教授莎拉·斯科特(Sarah Scott)长期参与推动英格兰中东部东米德兰兹地区文化遗产组织的项目,她与“所有人的古典学”(Classics for All)、“罗马世界的生活”(Life in the Roman World)以及诸多考古项目的合作,都为公众提供了参与、接触考古学的机会。在我们的采访中,她回顾了英国遗址博物馆的发展历史是怎样与当地居民对于了解本地历史和考古知识的热情紧密相关的,这些居民积极参与到考古发掘和保护、研究及推广中,与学者共同塑造了英国独特的考古学和博物馆历史。

是了解本地历史的热情,也是与过去的有形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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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斯特豪斯庄园内,小型罗马城镇厄尔切斯特的发掘现场

“英国人对历史、考古和遗产活动的积极参与有着悠久的传统”

三联生活周刊:我想首先了解下,考古遗址博物馆在英国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莎拉·斯科特:考古遗址博物馆是特别设立来保护自然文化财产的地方。它可能是一个有现存遗迹或在特定遗址发现物品的地方,具体来说,是为了收藏或保护这些东西而特别建造的建筑或地点。但在英国,我认为与中国不同的是,英国许多城市的博物馆都收藏了在该地区及其周边发现的考古材料。一个很好的例子是莱斯特市的犹太人墙博物馆(Jewry Wall Museum),主要收藏18世纪以来在莱斯特发现的罗马时代和中世纪的文物。该博物馆目前正在翻修,不久后将重新开放。莱斯特大约10%的城市面积都被发掘过,许多近期的发现会被保存在那个博物馆里。英国有许多城镇博物馆是在19世纪由当地人创建的,他们想要为本地发现的物品或本地收藏提供一个归宿。比如莱斯特博物馆和美术馆实际是由神秘学和哲学学会在1849年创立的,他们捐赠了大量的物品,大约有一万件,作为该博物馆的创始收藏,这个博物馆至今仍然开放。

莱斯特大学考古学院教授莎拉·斯科特

三联生活周刊:所以可以说,英国的考古遗址博物馆的历史与公众参与考古的热情有关?我在查阅资料时就发现,讨论与考古遗址博物馆相关的问题时,常会出现两个相关术语:“公共考古学”(public archaeology)和“社区考古学”(community archaeology),这两个概念尤其是社区考古学,对中国读者来说相当新颖。

莎拉·斯科特:关于公共考古学和社区考古学的问题现在学界还不是特别清晰。公共考古学的范围相当广泛,可能包括学术界或专业考古学家与公众合作,也可能涵盖一些公共领域的考古学,比如遗产管理、遗产保护、政府考古(government archaeology);还可能包括考古教育、大众考古(popular archaeology),比如电视节目、广播节目;还有学术公共考古学,即学者们以讲座或者大众出版物等不同方式分享或传播他们的研究成果。

这其中也包括社区考古学,但社区考古常被视为英国一个相当独特的领域,它更多地强调人们积极主动地参与考古活动和项目,通常由社区自行领导。许多这样的团体实际是在19世纪40年代到50年代成立的,很多至今仍然非常活跃。它们开展自己的项目,并且干得很出色,这些项目可能是发掘,但更常见的是田野调查,也可能会举办讲座或开放日,通常非常活跃。每年7月,在英国还会举办一场大型的全国考古节,仅在莱斯特,就有50~60个活动,大多数由当地团体组织。活动内容多样,包括家庭活动、遗产之旅和考古体验,既活跃又强调社区的主导作用。许多组织成员拥有丰富的本地知识。他们对考古学充满热情,并乐于分享他们的见解。这种热情和主动性,我认为,确实是独一无二的。

三联生活周刊:我的理解是社区考古学强调公众参与,但它并不仅限于考古遗址博物馆。

莎拉·斯科特:是的,不仅限于遗址。像莱斯特博物馆和美术馆不仅收藏了考古材料,还拥有其他一系列的多元化藏品,从19世纪的艺术品到埃及文物,以及当地人捐赠的藏品。许多博物馆和遗产地作为社区考古学的中心,拥有活跃的志愿者项目和公众参与计划。

三联生活周刊:但社区参与对考古遗址博物馆同样非常重要?

莎拉·斯科特:正如我所说,许多此类博物馆都是诞生于19世纪,那时的居民对他们城市的历史和考古抱有浓厚的热情。这些人不是专业的考古学家,而是有其他工作的人,比如教师。让我再次以莱斯特为例,事实上,其中两位关键人物是报纸编辑,他们为共同记录和叙述城市的故事付出了大量时间,并帮助创立了市镇博物馆。一名当地警察被雇佣在进行公共工程如建筑建设、下水道或管道铺设时,仔细监视施工过程中可能出土的文物,确保任何发现都能得以妥善保存并为博物馆保留下来。莱斯特郡建筑与考古学会(现在的莱斯特郡考古与历史学会)由当地人于1855年创立,目的是“促进对该县的历史、考古学、古物和建筑的研究”。在这一时期,他们进行了如附近罗马马赛克的发掘,市镇博物馆也应运而生(现在的莱斯特博物馆和美术馆),显示出极大的积极性和主动性。

三联生活周刊:这似乎非常有助于观众获得大量的考古学知识。在中国,我认为我们正处于这样一个时期:观众喜欢参观博物馆,看文物,他们对考古学也有热情,但多数缺乏考古学知识,也无法理解考古遗址。

莎拉·斯科特:在英国也是如此,很多博物馆显然非常希望让更广泛的公众参与到考古收藏中。实际上,儿童和青少年,以及学校,构成了博物馆的一个重要主要目标受众群体。例如,罗马史就是7~11岁儿童课程的一部分。许多博物馆都设计了专门针对儿童的展览和活动,旨在通过互动和体验的方式吸引他们,其中也经常包括考古学。而在组织学校旅行方面,我确信不仅在英国,在中国等其他地方也面临相似的挑战。由于组织学校旅行的复杂性,学校通常倾向于寻找当地的博物馆,这不仅更易于安排,而且成本也更低。毫无疑问,许多博物馆都非常注重吸引年轻人。

理解遗址景观是一个挑战

三联生活周刊:但我感觉对于参观者来说,如何理解遗址的景观(landscape)是个非常大的挑战。

莎拉·斯科特:是的。那里的挖掘工作还在进行中吗?

三联生活周刊:有时候是的,但大部分时候已经回填于原来的自然环境中。

莎拉·斯科特:理解景观确实是一个挑战,特别是我在北安普敦郡的一个遗址工作时,那里有个有城墙的小型罗马城镇叫厄尔切斯特(Irchester),它位于切斯特豪斯庄园(the Chester House Estate)内。这是一个近期由北安普敦郡议会和国家彩票遗产基金支持的遗产地点。因此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遗址。

但实际上,你在这里看不见任何东西。遗址位于景观中,你可以通过景观里的特征识别出城镇的城墙,但没有任何立在地表的遗迹。在该地区沿着河谷还有许多其他聚落。因此,我们一直在与该遗址的团队合作,思考如何吸引游客参与到他们在遗址上看不到的考古中,为博物馆制定解说内容,制作许多其他遗址的地图和信息,说明其他遗址的位置,鼓励人们查看周围的景观,试图展示这个特定城镇在更广泛区域中的重要性。

在英国这样的遗址有很多,你看不到任何东西。博物馆收藏了在挖掘过程中发现的物品,这当然有所帮助,但吸引游客关注景观仍然是一个挑战。在那个特定的遗址,我们最有效的方式可能是制作了一部电影,它展示了该地的景观随着一万年的发展可能的变化。我们正在尝试以一种可视化的方式,来帮助观众与遗址建立联系。不过在城市里,当遗址已经被其他建筑物覆盖了时,这将会更加具有挑战性。

考古遗址博物馆可以促进城市区域的社会和经济复兴

三联生活周刊:中国在保护和展示考古遗址时有种非常特别的模式,即考古遗址公园,我不确定英国是否有类似的做法。

莎拉·斯科特:一个相似的例子可能是哈德良长城,这是公元122年由罗马帝国的皇帝哈德良在今天位于英格兰北部边界建造的防御工事。虽然它并非一个公园,但这里存在着很多合作工作。作为世界遗产地,哈德良长城沿线有多家博物馆,并实施了一项名为“墙帽”(WallCAP)的社区考古项目,旨在促进当地社区的参与和对遗产景观的投入。项目通过与当地志愿者合作,监测长城的保存状况,并在其管理中发挥积极作用。这里面有很多跨界的推广,以便推动旅游和参与,其方式确实是可持续的。但哈德良长城的情况与考古公园还是有所不同,后者的规模似乎更大。像殷墟那样的遗址规模就极具震撼力,在英国找不到类似的。

三联生活周刊:在建设考古遗址博物馆、遗址公园时,其实就需要涉及社区合作,因为可能需要搬迁保护区域内的居民和企业。

莎拉·斯科特:管理大型遗址确实充满挑战,特别是那些像你提到的大型遗址,它们不仅非常繁忙而且还会吸引到国际游客。这种情况与小型博物馆截然不同,呈现出一系列不同的挑战。我在思考英国是否有类似的情况。虽然难以找到与之规模相当的例子,但哈德良长城便是一个吸引全球游客的地点。他们非常有效地与当地社区建立联系,积极监测游客流量和其他潜在的环境威胁。重要的是,他们让当地社区参与其中,让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感到自己对遗址拥有所有权,并作为旅游目的地进行推广,同时积极参与遗址的维护和学习工作。这种做法实际上非常成功,赋予了社区一定的所有权。另一个例子是罗马时期的卡莱尔(Carlisle),这是罗马精锐骑兵的所在地,那里的当地社区与地方议会之间存在着有效的合作,居民不仅真正参与到挖掘工作中,也参与到遗址的保护和解释工作中。

三联生活周刊:那么在英国,政府或专业人士如何平衡公众参与和考古遗址保护之间的关系?

莎拉·斯科特:英国拥有许多关于遗址保护的立法和机构,比如英格兰历史遗产保护局和《1979年古迹和考古区法》等。《1979年古迹和考古区法》是一部全英范围内的法律。这些都旨在保护和管理历史环境及其向公众的呈现。英格兰历史遗产保护局在这方面扮演着关键角色,它不仅负责识别需要保护的古迹,还涉及历史建筑的列名工作。此外,英国也有世界遗产组织和世界遗产地,涉及的法律和程序都相当复杂。这些通常需要具体取决于遗址和博物馆的性质,经常涉及多个组织的参与。

考古遗址博物馆的发展取决于许多因素。以莱斯特为例,市政府非常重视遗产投资。金雀花王朝的末代君主理查德三世的发现极大地提升了这一地区的国际知名度和影响力,并显著增加了游客量,估计产生了约7900万英镑的经济影响,对当地的社会和经济复兴非常重要。到2020年,理查德三世访客中心接待了大约35万名游客,这也催生了其他项目。比如我刚提到过的犹太人墙博物馆,正在重新翻新,这是市政府的一项重大投资。

在这一过程中,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发挥了关键作用。我有幸参与了博物馆内容的开发,我的同事马修·莫里斯(Matthew Morris)则领导了许多挖掘的工作。参与团队致力于创造一种沉浸式博物馆,让人们深刻感受到罗马时代莱斯特的生活场景。莱斯特的博物馆、市政府和大学之间实际存在着紧密的合作,共同致力于该地区的发展。特别是在莱斯特的老城区,考古和遗产保护受到了重点关注。莱斯特大教堂也位于这一区域,这里是理查德三世被埋葬之处。那里有个名为“莱斯特大教堂揭秘”(Leicester Cathedral Revealed)的项目,得到了国家彩票遗产基金的支持。即将建成的新访客中心,已经挖掘了大约1000具遗骸,将为我们揭示关于1000年前本地居民生活的独特面貌。

所以,莱斯特市部分地区的复兴,很大程度上是由考古发现和市政府共同推动的,同时也得到了国家彩票遗产基金等资助机构的支持。这些努力旨在吸引公众参与考古和遗产活动,特别是在莱斯特这样一个多元化的城市中,确保每个社区都能访问和参与博物馆和遗产地点是一个主要目标。实际上,莱斯特的大多数博物馆都有与当地社区合作创建的展厅。

通过文物或建筑,与过去建立有形连接

三联生活周刊:近年来,中国考古遗址博物馆的发展很快,目前大约有135家,根据英国的经验,拥有数量这么多的考古遗址博物馆有什么好处?

莎拉·斯科特:我认为人们对考古遗址博物馆里的实地体验有着特别的喜爱,因为能够直接通过文物或建筑物与过去建立联系,这种有形的连接或许正是驱动人们参观这些遗址的动力。在这方面,遗址博物馆有着巨大潜力。莱斯特这座城市通过共同协作,已经成为考古和遗产的热门目的地,理查德三世访客中心、犹太人墙博物馆、莱斯特大教堂等地点吸引了众多国内外游客,这是以前难以想象的。我认为中国的情况也可能相似,这些博物馆有助于吸引游客,推动社会经济复兴,同时为年轻人和整个社会提供极佳的学习机会。

志愿服务和所有与这些遗址相关的项目,因其对人们的幸福感带来的积极影响,受到了广泛的重视。那些参与这些项目或与博物馆建立联系并定期提供志愿服务的人,对他们所做的工作充满热情,并感受到了强烈的社区归属感。我在这些遗址工作时,总是被人们投入的时间和精力所感动。他们经常奉献大量时间,有时每周有几天来支持这些工作。在这方面,考古学确实展现出了其独特的魅力。

三联生活周刊:与英国的情况相比,其他欧洲国家在这方面的做法是否有所不同呢?

莎拉·斯科特:据我了解,似乎没有其他国家能像英国那样拥有深厚的社区参与考古的传统。这并不意味着其他国家缺乏社区团体,但规模上可能无法与英国相比。欧洲各地确实拥有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考古遗址和博物馆,但在许多方面都与英国有所不同。例如意大利,那里的许多遗址与中国的考古公园类似,每年都会吸引大量的国际游客,庞贝便是这种情况的典型例子。这些遗址往往非常繁忙,如何在旅游业发展和古迹持续保护之间找到平衡,在这些地方成了真正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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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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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主任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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