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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业团伙”

当地时间9点半左右，两个盗贼遮住面部，乘着卡车自带的自动升降梯抵达卢浮宫靠塞纳河一侧阳台外部。在巴黎街头，这种电动升降梯很常见，一般用于将大型家具从窗户搬进公寓。根据路透社报道，其中一人穿着施工人员的黄反光马甲。他们用电动切割机切开了窗户玻璃，随后闯入了卢浮宫金碧辉煌的阿波罗画廊（Galerie d’Apollon）。阿波罗画廊陈列着法国王室珠宝与王冠钻饰，包括法国大革命后拿破仑和皇后玛丽-路易丝，及他的侄子拿破仑三世和皇后欧也妮购置的王室珍藏。

法国文化部长拉希达·达蒂（Rachida Dati）称，监控录像显示，两名蒙面窃贼“从容地”进入现场，直奔几个展示柜，砸碎玻璃。得手后，他们又顺着升降梯回到了塞纳河畔的马路上，和地面的两名同伙汇合。他们骑着摩托车逃离现场，朝附近的高速公路方向驶去。 

据路透社报道，法国文化部表示，盗贼一共盗走了九件展品，“这几件珠宝具有真正的历史价值，是无价之宝”。其中包括玛丽-阿梅莉王后（Queen Marie-Amélie）与奥尔坦斯王后（Queen Hortense）套装中的一顶蓝宝石王冠、一条项链和一只耳环；玛丽-路易丝皇后（Marie-Louise）套装中的祖母绿项链和一对耳环；一枚被称为“圣物胸针”的胸针；欧也妮皇后（Empress Eugénie）的王冠和“大胸花结形胸针”（large bodice knot brooch）。

欧也妮皇后的王冠不久在博物馆外被发现，可能是窃贼在逃跑时将其遗落的。据称，王冠有所损坏。这座王冠镶着8只金鹰，上面镶嵌着超过1354颗切割钻石、1136颗玫瑰切割钻石，56颗祖母绿，“光这一顶王冠的价值就达数千万欧元——而我认为这甚至不是最重要的物件，”巴黎德鲁奥拍卖行总裁亚历山大·吉凯洛（Alexandre Giquello）告诉路透社。也有专家据此怀疑这伙窃贼并不是珠宝方面的专业人士。在阿波罗长廊中还陈列着苏富比估价超过6000万美元的“摄政王钻石”（Regent Diamond），但窃贼却放过了它。

整个盗窃过程只持续了四到七分钟。法国文化部发表声明称，这是一场“极为迅速而粗暴的入侵”。当盗贼闯入阿波罗长廊时，与窗户相连的警报系统已经被触发。当时，阿波罗画廊附近的5名安保人员迅速“立即依照安全协议行动”并联系了警方，但“首要任务是确保人员安全”。有报道称，两名窃贼用切割机威胁了现场的安保人员。巴黎检察官洛尔·贝克奥（Laure Beccuau）透露，劫匪在逃离前试图点燃升降梯，但被工作人员及时阻止，未能成功。

法国内政部长洛朗·努涅斯（Laurent Nunez）表示，此案已移交给专门负责重大盗窃案、破案率极高的警察特别部门调查。努涅斯曾任巴黎警察局长，他认为，这伙窃贼是非常老练的专业人士，他们可能花了数周甚至数月研究博物馆的日常运作和安保漏洞。他们能在外部精准定位到阿波罗画廊，并且通过升降梯入侵逃离，避免了穿越卢浮宫复杂内部结构的风险。

卢浮宫当天宣布“因特殊原因”闭馆一天，围观的路人和媒体依然能看到一辆配备升降梯的卡车停在路边，梯子搭到卢浮宫外墙。

位于法国首都巴黎的卢浮宫博物馆当地时间2025年10月19日上午发生抢劫事件，馆方随后宣布临时闭馆一天。（视觉中国供图）

年均19起盗窃

这不是卢浮宫历史上第一次“技高人胆大”的被盗事件。

卢浮宫上一次世界闻名的盗窃案是在一百多年前。1911年，曾在卢浮宫做临时员工的意大利裔文森佐·佩鲁贾（Vincenzo Perugia）在馆中藏匿一夜，将《蒙娜丽莎》从画框中取出，包在自己外衣下，趁博物馆开门时安保松懈将其带出博物馆。 

佩鲁贾把《蒙娜丽莎》在自己巴黎的住所藏了近两年，案件调查期间，画家毕加索和诗人纪尧姆·阿波利奈尔都被传唤问话。28个月后，佩鲁贾在佛罗伦萨试图出售这幅画时被捕，作品得以归还，他被捕后声称自己的动机是想把它“送回意大利”。

1913年《蒙娜丽莎》失而复得后先在佛罗伦萨展出，然后归还卢浮宫（视觉中国供图）

这次传奇遭窃经历让《蒙娜丽莎》一夜成名。1956年，又有游客向这幅画抛掷石头，此后卢浮宫为它加装了防护玻璃。如今《蒙娜丽莎》已经是卢浮宫的安保级别最高的展品，它被安置在防弹、恒温的玻璃展柜中，周围加设了护栏，有安保人员专门看顾。

然而卢浮宫3.3万件藏品的安保强度并不均衡，《蒙娜丽莎》的固若金汤也阻止不了其他展品被盗。

1976年，三名窃贼沿脚手架攀爬进卢浮宫，打碎窗户与玻璃柜，盗走了1824年查理十世加冕所用的镶钻礼剑。此案至今未破，宝剑仍下落不明。1983年，两件16世纪意大利盔甲从卢浮宫被盗，直到2021年才在法国波尔多的一场拍卖中被找回。1990年，21岁的法国青年理查德·埃托-姆冯多（Richard Etoh-Mvondo）在7月4日连续在巴黎三家博物馆作案，盗走的物品包括卢浮宫收藏的奥古斯特·雷诺阿的《女子肖像》。媒体报道称他用美工刀将画作小心割下取出画框，“未触发报警系统”。

卢浮宫最近的一次重大案件发生在1998年，法国画家卡米耶·柯罗（Camille Corot）的画作《塞夫尔之路》（Le Chemin de Sèvres）在光天化日下被盗。当天也是一个繁忙的周日下午，在数百名游客参观时，盗贼切开玻璃罩，割下了画布。发现画作被盗后，博物馆封锁了大门并对当天两万多名参观者逐一搜查，但一无所获。这起盗窃案的发生时，卢浮宫共有约950名守卫，轮班工作，平均约240人同时在馆内巡逻。

《塞夫尔之路》被盗后，时任卢浮宫馆长皮埃尔·罗森伯格（Pierre Rosenberg）就曾警告，博物馆的安全系统“很脆弱”，甚至在某些情况下，“从百货商店偷东西可能都更容易”。罗森伯格在接受采访时说，他在委托独立机构进行了安全评估报告，据合众国际社（UPI）报道，这份安全研究建议，博物馆需要额外拨款三千万美元，用于防盗及其他安全设备。

但博物馆的安保一直是问题。卢浮宫也只是最近一连串法国博物馆被盗事件中令人瞩目的一例。法国全国共有约1200家国立博物馆。法国文化财产打击办公室（OCBC）的数据显示，法国博物馆盗窃案在2015年达到峰值（31起），近十年平均每年19起，2023年有9起，2024年为21起。OCBC曾在采访中对法新社表示：“博物馆更多地成为目标，因为它们藏有高价值的文物。”而且黄金制品尤其容易被盯上，“毕竟博物馆的安保水平远不如银行”。 

就在刚刚过去的9月，利摩日的阿德里安·迪布歇博物馆（Adrien Dubouché Museum）就被破窗而入，被盗走的两只瓷盘和一个花瓶，三件中国瓷器均被列为“国家级珍宝”，总价值约950万欧元。

当地时间2025年10月20日，法国巴黎，卢浮宫金字塔庭院前，人们排队等候。此前一天，盗贼从卢浮宫偷走了皇冠珠宝，博物馆宣布将继续关闭。（视觉中国供图）

卢浮宫在疫情前每年接待约900万人次，此次盗窃事件后，博物馆如何在“开放性”与“安全性”之间取得平衡，再次成为焦点。

安全专家指出，银行可以在厚墙与重重门禁后运作，而博物馆必须保持一种欢迎的姿态。博物馆存在的目的是向公众展示珍宝，但也正是这种开放性带来了安全隐患。阿波罗画廊的外窗为观展提供了自然采光，却也成了博物馆的结构性弱点。在不破坏16世纪建筑风貌的前提下实现安保现代化，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难题。

卢浮宫现任馆长劳伦斯·德卡尔（Laurence des Cars）于2021年上任后，曾请求巴黎警方对卢浮宫进行安全审查。马克龙在X上的发言也强调，今年1月宣布的卢浮宫新计划中，已经“包含了加强安保的措施”。

位于法国首都巴黎的卢浮宫博物馆当地时间2025年10月19日上午发生抢劫事件，馆方随后宣布临时闭馆一天。（视觉中国供图）

今年1月，在德卡尔给政府中的公开信中警告，博物馆正面临严重的过度拥挤和基础设施老化问题。对此，马克龙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了“卢浮宫复兴计划”，预计耗资7亿至8亿欧元对卢浮宫进行全面改造，包括在2031年为《蒙娜丽莎》单独设立展厅，为博物馆设立除玻璃金字塔以外的第二个入口。为了经费考虑，卢浮宫可能从2026年起提高非欧盟国家游客的门票。文化部长达蒂表示，该翻修项目中包含一项新的“安保总体规划”，将“通过部署新一代摄像头”来强化安保措施。

6月，卢浮宫员工因“过度拥挤和长期人手不足”举行罢工，导致博物馆延迟开馆。工会表示，大规模旅游使得“眼睛太少、展厅太多”，特别是在施工区、货运通道和游客流线交汇处，安保压力尤为集中。有工会成员接受法新社采访时匿名透露，卢浮宫总员工人数近 2000人，过去15年间削减了约200个全职岗位。

能被找回吗？

德国德累斯顿王宫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劫案，一度被认为是历史上最大的珠宝盗窃案之一。这或许能帮助理解此次卢浮宫案件的后续走向。

2019年11月25日，两名男子砸窗进入德累斯顿王宫内的绿穹珍宝馆。媒体报道称，他们至少用斧头猛砸九次才砍碎了玻璃展示柜，带走了21件镶钻的宝物。这些艺术品镶嵌了4300多颗钻石，价值超过10亿欧元，德累斯顿州艺术收藏馆馆长马里昂·阿克曼（Marion Ackermann）表示，这些物质价值远不能反映其不可估量的历史价值。

位于德国德累斯顿王宫的绿穹珍宝馆

绿穹珍宝馆被盗近一年后，德国警方在柏林发起了大规模行动，出动了1638名警员抓捕德国最有势力的犯罪家族雷莫家族（Remmo Clan）五名成员。2021年，五人全部落网，他们不但曾盗窃绿穹珍宝馆，其中一人还曾参与2017年盗窃柏林博德博物馆（Bode Museum）100公斤纪念金币“大枫叶”（Big Maple Leaf）。

直至2021年嫌疑人被收押，21件珍宝还未被找到。前伦敦新苏格兰场特种行动指挥官、安全顾问罗伊·拉姆（Roy Ramm）对媒体分析称，偷走物品的人很少会是最终处置这些物品的人，他们背后存在一个大型网络，警方需要获取手机、电脑等通讯工具，弄清六名嫌疑人如何与其他犯罪团伙联系。

根据《纽约时报》报道，当审判进行近一年时，其中一名嫌疑人撤回了之前的证词，向法庭承认自己在抢劫当天确实进入了珠宝库。据称这一认罪是为了与法院达成变辩诉交易，归还珠宝并认罪，以换取刑期上限。幸运地是，大部分赃物终于得以找回，2024年回到原位重新展出，但一件镶有62克拉白钻石的肩饰至今仍未被找到。

乌利·西格斯（Ulli Seegers）曾于2001至2008年担任国际艺术品失窃登记处（Art Loss Register）德国分部的董事总经理，她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一般来说，被盗珠宝不可能以原样流通市场，犯罪团伙很可能破坏珍宝原貌，将其拆解出售。相比之下，失窃的画作更容易识别，但破案率依然很低。西格斯在德国登记处时的数据是10%到12%，而珠宝案件比例更低。

对于本次卢浮宫劫案，拍卖行主席吉凯罗也指出：“最复杂的部分并不是盗窃本身，而是销赃，”因为这些著名珍宝“以现状而言完全无法出售”，也 “很难相信”这些珠宝是被“定制盗取”的。西格斯在采访中称，所谓盗贼背后的神秘买家，更多是好莱坞电影里的故事，而不是现实。 

《瞒天过海：美人计》剧照

正规拍卖行不会出售已知被盗的物品。英国伦敦城市大学犯罪学教授艾米莱恩·泰勒（Emmeline Taylor）称，稀有物品被盗后，想要出售者与追回者之间便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盗贼获得物品后，会尽快把它们运出国境。有时，价值巨大的物品最终以极低价格售出，例如2005年一件价值300万英镑的亨利·摩尔铜质雕塑被盗，警方认为它已被熔毁，售价不到1500英镑。

法国内政部长努涅斯向媒体表示，他对案件尽快告破持乐观态度，并称有望追回赃物并逮捕嫌疑人。但他也承认，高价值艺术品与珠宝盗案往往需要多年，甚至数十年才能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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