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辛德勇
2020-12-30·阅读时长12分钟
本文需付费阅读
文章共计6366个字,产生24条评论
如您已购买,请登录故宫博物院藏《唐故赵氏夫人墓志铭》(据《故宫博物院藏历代墓志汇编》)
里面住着皇帝的时候,皇宫当然是全国的政治中心。不过清代的皇宫除了这种政治中心地位之外,在很大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古物收藏的一大中心。我对古代文物十分生疏,更没有什么专门的研究,但因为研究历史读古书,早就知道有著录三代钟鼎的《西清古鉴》,著录历代书画精品的《石渠宝笈》,更知道著录宋元古刻善本的《天禄琳琅》……列在书里的,都是宫里秘藏的稀世珍品。
老话说:“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像所有必然要灭亡的集权政权一样,大清也说亡就亡了。国亡了,皇帝被赶走了,宫里收藏的那些宝贝有一部分也流散了出去,可还有好多依旧留在那里,再加上后来又添置了很多,这座前清故宫就成了一处纯粹的古物收藏宝库。
故宫文物这一历史渊源,也决定了这些中国古代文物的价值举世无双。不过世人一般性地评论文物价值的高低,往往更多地着眼于其艺术性以及制作工艺的精美性,就一个字:美。这是最普遍的着眼点,然而在很大程度上也意味着是相对浅薄的价值判断。在我这个历史研究从业者看来,世上任何一件文物,其最重要、最核心、最本质的价值,在于给人们认识历史提供帮助。人们借助一件文物能够认识到的史事越大,这件文物越具有独特性,其文物价值也就越高;要是能够帮助后人认识到隐去的重大历史事件而它又独一无二,那就可以说是人间瑰宝了——我下面要谈的这方《唐故赵氏夫人墓志铭》就是这样的宝物。
单纯从艺术性角度出发来看这方唐人墓志,它的外观实在平平常常,甚至可以说其貌不扬:字写得刻得都稀松拉胯的,练毛笔字儿的人谁也不会看它一眼;刻字儿的石头也小小的,才一尺见方,四周还都有缺损,特别是右上边缺了一个大角,损掉很多个字儿。再瞅瞅墓志的内容,墓主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这位赵氏夫人前后嫁过两任丈夫,前夫没名儿(真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儿),还短命;后夫也“文字未达”,没能考取个功名。除了老爹是当过鸿胪卿的赵家人之外,她这一辈子,啥都不值一提,适可谓“不名一文”。仅仅从这“卖相”上看,在故宫堆积如山的珍宝当中,怎么数,也没人会数到它。
《唐故赵氏夫人墓志铭》原石拓本,雷军藏
文物的价值当然是它本身所固有的,但并不是某件文物蕴涵的所有价值都像其艺术价值那样能够很直接地为世人所知;特别是这些文物若是关涉那些在传世文献中几乎没有任何直接记载的史事,这就更需要有人能够别具慧眼,揭破个中奥妙——指出这方《唐故赵氏夫人墓志铭》价值的人,是我的老师黄永年先生。
这方墓志,大约是在清朝末年在西安附近出土的。最早的著录,见于端方的《匋斋藏石记》。端方是清末高官,当上总督的人,虽雅好收藏且蓄藏丰富,但辨识史事的水平实在不是很高。对这方墓志,他虽然洋洋洒洒地写了挺长一篇题跋,也讲述了许多相关事宜,可对其最最具有独特史料价值的纪事文字——更确切地说应该称之为纪年文字——却完全不得要领。
《唐故赵氏夫人墓志铭》这段纪年文字为:
夫人元和十四年七月十一日不起宿疾,终于兹川。以元和十五年少帝即位,二月五日改号为永新元年,以其年岁在戊戌二月十二日归窆于长安县昆明乡魏村先妣段夫人茔。
文中最特别的是“永新”这个年号。除了这里,目前我们还没有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见到相同的记载,而端方考述说:
志称“元和十五年少帝即位,二月五日改号为永新元年”,考《通鉴》及《新唐书》,是年吐突承璀尝谋立澧王恽为太子,然未尝即位改元,且其受诛及穆宗即位皆系正月及闰月之事,今云二月五日改号,则所谓少帝者自指穆宗而言。但穆宗初改号“永新”,新、旧《唐书》并无其事,且是年九月李珏上疏尚称元朔未改,十二月韩愈上言,亦欲因改元大庆赦贼罪戾,皆当年未曾改元之实证。(端方《匋斋藏石记》卷三十“赵氏夫人墓志铭”条)
一句话,因为新、旧两《唐书》和司马光写的《资治通鉴》里都没记载这件事儿,所以在元和十五年二月初五这一天并没有发生“改号为永新元年”这么回事儿。
那么,这方墓志上写的“二月五日改号为永新元年”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端方煞有介事地解释说:
计当时“永新”二字必与所改“长庆”一同拟进,都下传播,竟误以为“永新”。顾氏(德勇案:这是指给赵氏夫人撰写这篇铭文的后夫)近寓京畿,首闻消息,不谙体制,遂妄见诸文辞,如《朝野杂记》所载宋时讹传金主改元“新德”之类耳。(端方《匋斋藏石记》卷三十“赵氏夫人墓志铭”条)
即端方揣测唐穆宗即位之初曾草拟过“永新”和“长庆”这两个年号,但在正式确定之前就在外间流播开来,于是有京城居民误以为“永新”乃是新定的年号。
发表文章9篇 获得4个推荐 粉丝293人
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
现在下载APP,注册有红包哦!
三联生活周刊官方APP,你想看的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