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备受期待的“顶级剧”，未成爆款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号）

06-18·阅读时长16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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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将小说中严谨的考据转化为可看的戏剧语言，是马伯庸改编剧急需攻克的难题。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长安的荔枝》是一部“顶级剧”：顶级IP、顶级制作、顶级阵容。改编自马伯庸热度最高的小说之一（豆瓣24万读者评分），《长安十二时辰》导演曹盾执导，雷佳音与岳云鹏的组合兼具演技与话题性，剧情过半时易烊千玺的客串更是让剧集的热度达到新高……

纵然如此，《长安的荔枝》在电视台的收视率一般，有效播放量与“爆款”有很大距离。此前，《三国机密之潜龙在渊》《风起洛阳》《风起陇西》等马伯庸IP改编剧均纷纷陷入“高期待、低热度”的怪圈。

马伯庸的历史故事常带有独特视角，《长安的荔枝》经由荔枝的运输，揭开帝国华丽袍子下爬满虱子的衬里。小说里大量文献考据、算数推演，阅读时充满解谜乐趣，影视化后却成了双刃剑，稍有不慎就变成专业却略显枯燥的“做题”过程。

剧版通过添加权谋线与喜剧元素来提升通俗性，但又惹来“注水”非议。如何将小说中严谨的考据转化为可看的戏剧语言，是马伯庸改编剧急需攻克的难题。

文｜曾于里

尖锐的历史反思

大唐天宝年间，长安九品下小吏李善德（雷佳音饰），半生勤恳，好不容易背上沉重房贷，在京城买了套房子。本想安稳度日，却被同僚甩锅陷害，稀里糊涂接下“荔枝使”的差事——要在贵妃诞辰前，将岭南的新鲜荔枝运到长安。

岭南到长安五千多里，荔枝“一日色变，两日香变，三日味变”，这在交通落后的古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李善德只好放手一搏。面对地方官员的刁难、运输路线的艰险、保鲜技术的空白，他踏遍山野，寻访果农，用算学知识规划路线，尝试各种保鲜方法……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贵妃诞辰前将荔枝送达长安。

《长安的荔枝》剧照

“荔枝速递”只是《长安的荔枝》的表层故事，剧集仍然秉承马伯庸小说的标志性特点——用当代视角反思历史。譬如，唐玄宗为了给贵妃送荔枝，就设了一个“荔枝使”，为了满足自己的各类需求，唐玄宗还曾设下木炭使、花鸟使（广选美色入宫）、糖蟹转运使等。

这些名目繁多的临时使职，既不经朝廷正式任命，也不受监察，唯一的作用就是满足帝王一己之私。无数驿站马匹累死，百姓被迫砍伐荔枝树，官府借运送之名横征暴敛……就像小说中李善德最末悲凉感叹的：“此事起于贵妃的一句无心感叹，终于贵妃的一声轻笑。”剧版《长安的荔枝》保留了小说的思想精髓，对封建皇权进行了尖锐批判。

除了历史批判，马伯庸历史故事中更牵动读者的，其实是小人物的命运。剧版《长安的荔枝》中，李善德辛勤工作，不懂人情世故被边缘化；想好好完成任务，却被上司当枪使；体系内的倾轧无数不在，刘署令翻脸不认账，何有光处处使绊子；最可怖的是deadline，完不成就会dead，逼得他日夜兼程，绞尽脑汁试各种法子，熬夜测算路线，马累死了换马，人累垮了硬撑……任务不合理？没人在乎；过程多艰难？自求多福。他的每一个职场境遇，可以说都让当代“社畜”感同身受。

人性微光也由此闪现。尽管身处困境，李善德未失本心，特别是他看到百姓因荔枝受苦，宁愿放弃仕途也要直言进谏……“就算失败，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离终点多远的地方”，这是小人物李善德面对历史洪流时的突围与坚守、韧性与良知。剧版《长安的荔枝》延续了小说历史反思与人文关怀，也是剧集的最大优点。

“做题”的两难

马伯庸是网络上的顶流作家，但他并非网络小说家；他早年就在天涯论坛走红，但也在一些纯文学刊物上发表历史小说，比如《长安的荔枝》首发《收获》2021“长篇小说春卷”。不过，与多数纯文学作家的曲高和寡不同，马伯庸的小说广受欢迎。

马伯庸小说的创意来源，常常是一些历史学者的研究。他既能像学者一样深入史料，又像小说家一样擅长编织情节，把枯燥的史料熔铸成引人入胜的故事。这种平衡让他的作品既有知识性又有可读性。

从历史研究的视角来看，小说《长安的荔枝》试图考证的是，“杨贵妃吃的荔枝可能来自岭南吗？”小说的主体部分也理解为“理工男”李善德的一次“做题”，即如何达到运送路线“最短”，“荔枝的保存日期”“最长”。

保存日期有三种解法：第一个解法，拿催熟的三月红荔枝，盐水洗后放进双层瓮，内层封坛口，外层注冷水，半日一换，结论非最优；第二个解法，换成半熟青荔枝，仍用双层瓮，非最优；第三种解法也是双瓮，内瓮放土、外瓮装水，荔枝树连枝带果植入，荔枝脱水后，再摘下来盐洗，非最优。

经此种种实验，最后摸索出最优解是：先砍枝节入土，温养出根毛，再植入牛胃内层，牛胃放入瓮里，牛胃和瓮间注溪水降温；枝节枯萎就摘了盐洗，放短竹筒再入瓮，过江后还用冰块保鲜……

小说中的“做题”并不会让读者觉得无聊。一方面，“做题”是推动情节的关键动力，服务于主线；另一方面，不感兴趣的读者可以“一目十行”快速略过复杂推算，不影响理解主线剧情，感兴趣的读者可深入推敲，形成不同层次的阅读体验。

但影视化后就不同了，它以直观影像呈现内容，观众必须按固定顺序接收信息，无法自由跳跃，即便可以倍速播放或者“跳着看”，也很难精准避开不感兴趣的“做题”过程，又不偏离主线情节。通常来说，电视剧的叙事效率，以及受众的接受效率，都是远远低于小说的。读者一口气读完8万字《长安的荔枝》的时，剧版《长安的荔枝》里，李善德还没到岭南，还没进入故事主线。

马伯庸的诸多小说，在影视化后屡屡差一口气成为爆款，文字与影像的媒介差异化是重要原因。小说里不厌其烦的考据细节、算式推演，一一还原到剧中，就会变成“精致的繁琐”。《长安十二时辰》里，从建筑布局、市坊分布，服饰妆容、饮食器具，再到习俗活动，事无巨细的展现，同样在中后期，使聚集的节奏变得拖沓散漫；《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算是平衡得不错的一部剧，精短的14集，但大量涉及明朝的典章规定、赋税政策以及复杂的数学算式等专业内容，又抬高了普通观众的理解门槛，纵然有“男频之王”张若昀的加持，播得也一般。

《长安的荔枝》的主创者显然汲取了教训。它想到的解决之道是，加入大量通俗化的权谋戏份与喜剧戏份，稀释“做题感”。但8万多字的小说，在大量“加戏”后，变成35集的长剧，又带来“注水”的问题。

8万字到35集

小说《长安的荔枝》是以小见大，使人窥见一个繁华封建王朝的衰败，剧版《长安的荔枝》则把这种衰败方方面面地呈现了出来。

剧集原创的权谋线，与李善德的“做题”双线并行。权谋线又有三个分支，一条线是，原创角色郑平安（岳云鹏饰）父亲被右相杨国忠杀害后复仇；一条线是岭南地方官担心地方势力被打破，千方百计迫害李善德；一条是胡商群体，本有内斗，又卷入长安政局。

这三条线反复交织，李善德的“做题”过程穿插其中，一番大力“稀释”后，观众接受起来是没那么晦涩。但剧情变得通俗易懂，并不代表剧情变得“好看”了，而是剧情“注水”了。

比如郑平安的权谋，流于“幼稚”。在剧中，郑平安的设定是，父亲被杀后沦为豪门弃子，后来以“陪酒侍郎”忍辱负重，试图扳倒右相。郑平安并没有什么卧底经验，对手都是身经百战、心狠手辣的官场老手，却在剧中集体降智，成了“卧龙凤雏”，被郑平安耍得团团转。右相派出的高手，本来一路神挡杀神，却在关键时刻感染疟疾而死——这一幕真是太小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