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威啤酒厂曾经污水池的位置如今是一个下沉广场，墙面仍是粗糙的水泥本色，四周留有老旧的锈管和拆除痕迹。阶梯的高低参差成了天然的座椅，年轻人靠着池边聊天，带狗散步的中年人拎着纸袋慢慢走过。小型演出用的可移动音响被临时架在角落，几根电线延伸至上方的建筑，夜幕降临的时候，广场上总会有乐队演出，要么是深情的老款粤语歌，要么是短视频上火热的新型恋曲。

金威啤酒厂改造项目获得了第二届三联人城市奖的“公共空间奖”。从工业遗留到深港双年展的主场馆，再从展览的语境褪到市民生活，这里经历了两次面向公共的转向。金威啤酒厂以前不对普通人开放，这里有污水间、沉淀池，还有发酵筒仓。改造后，这儿开个门，那儿有个通道，市民可以在其中穿梭，大家都觉得很新奇。

如今这里的名字是深圳粤海城·金啤坊，时常举办啤酒节和灯光音乐节。对面是一座商场，是一种与工业遗存截然相反的城市空间：每一层都有地图，对自动扶梯和电梯的位置都有指引，进入其中能够快速地找到自己想要找的店铺。两边空间的节奏不同，却总能在同一刻被串联起来，人们看似无目的地移动、存在甚至表演，都是空间给予的暗示与许可。

金威啤酒厂的改造没有抹去历史的纹理，而是将工业遗存转化为一种具有可参与性的日常剧场。这种开放、不确定的场所气质，也正是它作为城市公共空间的真正价值所在。

作为西扎作品序列中唯一的“黑色系”建筑，位于宁波的华茂艺术教育博物馆已开馆4年有余。随天光变化的建筑和天台的咖啡馆成为了市民频繁光临的理由，场馆的职能弥补了本地生活里“必须要去上海才能看展”的空白。

华茂艺术教育博物馆曾获得第二届三联人城市的“建筑贡献奖”。建筑体量宛如一块被人工雕琢掉棱角的巨石，伏在东钱湖畔，与湖水和山色相互呼应。它没有显眼的大门招牌，入口隐在体块后侧，这种“含蓄”的设计让人不得不放慢脚步，去寻找那条通向内部的坡道。

作为国内第一座以“艺术教育”为核心的主题博物馆，2025年春夏，该馆推出展览《夜航船——徐冰和他的学生们》，全景式呈现了艺术家徐冰任教中央美术学院以来的思想与实践，并对中国当代学院教育及生态的进行了切片式研究和回望。与此同时，华茂艺术教育博物馆将美育的理念拓展到了城市空间。除去艺术市集、开放招募的导览项目和走进校园的美育讲座，“MoAE城市行走项目”还了联合宁波文化馆绘制宁波的艺术漫游地图。

2025年6月，建筑师阿尔瓦罗·西扎（Alvaro Siza）迄今为止亚洲最大规模个人回顾展“阿尔瓦罗·西扎的档案”开幕，勾画出这位92岁的建筑大师悠长而丰沛的创作经历，也让其在中国的项目重新回到了公众视野，华茂艺术教育博物馆无疑是其中的代表。

场馆外，人行坡道将博物馆入口与附近居住区和酒店的道路系统连接起来。项目的初衷是让其与自然景观、既有建筑以及规划建筑和谐共存、水乳交融，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如今已成为一个既可满足公共日常使用需求，又能承载文化建筑职责的“多功能”主角。

小西湖街区是如今南京老派约会的必要场景。

走进这片街区，最先注意到的还是那些老房子墙面大多没刷新，砖块露出来，颜色深深浅浅。门口有的挂着蓝白条的布帘子，有的就是木头门。各色蔷薇科植物从这些建筑后面、门缝里、屋檐上长出来。街边有老邻居坐在小马扎上嗑瓜子，也有年轻人骑着共享单车晃进来，一边看手机导航一边找哪家咖啡店能打卡。

不是城南的人，不太了解小西湖。以前这里挺破的，水管露在墙外，电线乱糟糟挂着。几栋老宅，外墙刷了防水漆，窗户换成新的木框玻璃，但原来的样子还保留着。许多改造的小店是这里被叫网红的理由，卖文创、做手工，也有几家咖啡馆，菜单写在黑板上，有时候还会在巷子里放几把椅子，顾客坐在那晒太阳。

枇杷树和石榴树枝繁叶茂。朱赢椿留下的“虫文馆”，外面是红砖墙，里面有做灯展和昆虫标本。附近还有家小戏台，周末会有南京本地的老先生上去唱戏，台下坐着五六个观众，大多是街坊，也有拍短视频的年轻人蹲在一边拍。

现在街区变得更“开放”了。过去很多院子都是居民自家住的，现在有一部分做成了“共享院子”，一进门就是公共空间，可能是个展览，也可能是个小讲座的地方。临街半开放的厨房里也能煮着红烧带鱼。有人遛狗，有人拍照，也有人只是散步路过。

小西湖现在不像以前那么闭塞了，但它也没变得特别商业化。还是老街，还是住人，只是多了一些新的气息，像是旧屋子里通了风，屋里的人也慢慢走出来了。

6公里，1万步，从三号口的梅峰山地公园到五号口的金牛山体育公园，要走接近两小时，这段路程被认为是福州城市森林步道的精华所在。

尤其是在傍晚，华灯初上，“福道”就迎来它最热闹的时刻。附近居民携家带口，相伴着行走在步道间，在山间驿站休息。从一个出口走到另一个出口还是有点距离，自带的饮用水和驱蚊水是经验的体现。钢架镂空桥面不适合拖鞋和高跟，“福道”要以令脚底板舒适的姿态进入。沿路的植物都有小牌子写着名字，是免费的自然课。恋人在空中步道拍照。听着鸟鸣还有街上的声音，金色的福州城在远处川流不息。

游客们也被推荐在这个时刻到来，尤其是在春夏之交，天朗气清，白色的油桐花雨，连绵不绝。入口即是盘旋而上的数层螺旋步道，天气好的时候很出片，抵达最高点时有观景台。从三四点逛到日落，把福州的白天、蓝调时刻、黄昏和夜景看尽。

“福道”的设计并不宏大，它只是顺着山势安静地铺开来，没有硬凿造景。可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在不经意间，看到落日从树后缓缓冒出，听到鸟鸣从天边滑过，或者注意到一整片叶子在风中轻轻翻起。福州城市森林步道建好之后，很多人一开始只是上来散散步，后来才发现，福道藏着一整座城市的野性与生态。

山林其实从没离开过城市，只是太久没有弯进来走一走了。触摸它也不需要大张旗鼓地准备户外设备，只需要在日常生活里随时抽身。“福道”像是一条藏在城市边上的细长口袋，把人们晚饭后的散步、白天的烦恼、隔夜的念头，一点点装进去，再在风里慢慢地，送回山里去。

对广佛两地的人来说，周末驱车前往周边吃饭、出游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那些有着鸡味和鱼味的农庄，如同武侠小说里的隐世宗门，藏在田野乡间、老村旧宅甚至临时搭建的棚布屋里，除非亲自拜访，不然无法体会其中的真味。

若这趟寻味之旅，需沿着河涌、乘上龙舟，才能抵达目的地，那就更像是在寻找一处洞天福地。艺术在樵山——南海大地艺术节2024便在西樵镇与九江镇提供了类似的体验。一天的行程里，人们穿行在水网包围的村居之间，走入藏着时间温度的老宅，观看与池塘、龙舟、鱼相关的艺术创作，最后在烟南村口的农庄，品尝定制的菜单。

作为中国大地艺术节的首次完整呈现，艺术在樵山——广东南海大地艺术节2022获得了三联人文城市的“城市创新奖”。它革新了广府地区的出行体验和对乡村生活的想象。在持续几年的运营之后，艺术在这里并非只是节庆，更像一种流动的生活样态。集中的展期时，游客央央，听着阿姨用广普，讲一件当代雕塑时，也不用感到惊讶；在顺应四时的日常运营期，当地人都知道，无论是水暖花开的春天，还是短袖收起来的冬天，艺术节都会归来。

艺术节首次举办时，太平墟有了第二间公共厕所、当地村民担当了艺术节志愿者。如今西樵镇改造了通往艺术节区域的公共道路、部分区域增建了停车场、平沙岛两岸的码头也进行了美化。居民们参与的更多元了。出生于平沙岛的两个兄弟创办的摄影工作室，承担了第二届艺术节所有的视频拍摄和剪辑工作；艺术作品的制作现场可以看到很多本地工人的身影；返乡青年，澳门侨胞回乡开店生意火爆，让许多村民期待在下一届艺术节举办抓住机会做生意。艺术在此的力量是强大的。

猛追湾曾是成都最早的工业片区，锅炉、纸厂、机床，白天没停过的轰鸣，现在成为望平坊书店楼下一张泛黄老照片里的背景。2018年开始更新，猛追湾没有大拆大建，而是从打开一条条通路开始，厂房退后了步道，原本遮蔽的空间开始慢慢显形。改造团队没有刷白旧墙，也没铺设统一景观，而是选择保留老砖、水泥和管线，让日常的质感参与空间的构成。

最早启动的望平坊片区，如今已成为城市街区复兴的代表。这里没有明显的景观分界线，从市井到文创，再到居住区，杂糅共存。街区的步行尺度被完整保留，公共空间沿河铺展。穿行其间，能见到人们坐在露天茶桌下闲谈。香香巷作为延展区域，也摆脱了许多网红街区的模板化设计，保留了原有巷道的曲折和密度，不同形态的咖啡店、小餐馆与老铺混在一起。

2023年，猛追湾城市更新获得第二届三联人文城市奖“组委会特别奖”，奖项评语里用了“复调”“共生”“有温度”等词汇。这些词并不只是城市叙事中的修辞，而是走入其中时能真实感受到的秩序。当霓虹灯照着来回走动的人，那种不打烊的生活，便清晰而具体地浮现出来：老人看着小孙子在河边喂鱼，锅炉厂的红砖墙上映出灯光，香香巷的石板路被茶桌占了大半，牛油和刀口辣椒的味道从老厂房改造的店里飘出来。

映着市井的河，就这样来回晃悠，水光涟涟中，成都的夜晚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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