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今年是国产动画神仙打架的一年，从年初的《哪吒2》到最近的《罗小黑战记2》和《浪浪山小妖怪》，都是叫好又叫座。不过今年评分最高的国产动画并不是这几部，而是这个月刚完结、拿下豆瓣8.9分的科幻动画《灵笼 第二季》。

当然，动画电影和剧集的评分标准并不一样，末世题材的《灵笼》和这几部电影的风格差异也很大，并不存在高下之分。不过在传统经典改编和网文改编占主流的当下，有人愿意去做一部原创科幻动画，给国产动画探索更多新的可能，这样的作品值得被更多人看到。

文｜西蒙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灵笼 第一季》开播于2019年，中间停更了一段时间，于2021年完结。从第一季完结到第二季开播之间隔了四年，但《灵笼》的热度却从来没下降，各种剧情分析、二创和衍生作品不断涌现，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灵笼》在国产动画中的稀缺性——一部优秀的硬科幻动画。

科幻在国产动画中一直是小众，如果不算那些披着科幻外皮的作品（比如都市异能题材），这几年好评的硬科幻动画一共就两部：《灵笼》和《我的三体》，《灵笼》是唯一的原创IP。

硬科幻的迷人之处在于从充满想象力的基础设定出发，建立一个让人觉得既新奇又可信的世界。要做好这点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做设定，从衣食住行到社会的组织结构都要考虑到，才能让整个世界鲜活且自洽。

世界观既是科幻片的难点，也是科幻片的看点。很多优秀科幻片的真正主角不是人物，而是世界本身。《灵笼》的制作组邀请了许多科学家担任顾问，写了上百万字的设定和剧本，最终构建了一个宏大而详实的末世世界。

《灵笼》中伴随着科技进步，人类社会发展到了一个高峰，换脑手术、太空殖民、超级AI等先进技术接连出现。就在此时，一场史无前例的生态灾难摧毁了人类文明，地面出现了大量诡异的植物，以及这些植物孕育的有毒气体和噬极兽，人类将这一系列现象称为玛娜生态。

玛娜生态导致人类几乎灭绝，少数幸存的人类集中在一座称为灯塔的浮空堡垒中。为了在有限的资源下生存，灯塔定下了一系列违反人性的制度，包括根据基因优劣将人分为上民和尘民，安排不同的工作岗位和生活待遇。同时取消家庭关系和恋爱关系，只根据基因的匹配度安排居民进行生育。70岁以上的老人被认为没有生存价值，岁数一到就被放逐到地面。

灯塔也有着严密的组织结构：城主是灯塔最高领导人，下属的猎荒者部队负责到地面搜集物资，城防军负责灯塔防御，宗教性质的光影教会负责凝聚人心，同时承担执法任务。除此之外，灯塔还有科研、医疗、航行室等机构。

在这样一个末世中，从人类和玛娜生态、上民和尘民再到灯塔不同机构之间，动画有大量矛盾冲突和人性挣扎可以描写。再配上各种悬念谜团（玛娜生态的起源、灯塔里神秘巨脑的来历、地面上是否有幸存人类）和刀子不断的剧情，让每一集都充满了爆点，引发观众的大量讨论。

在第一季结尾，猎荒者部队队长马克在经历了背叛、暗杀、爱人之死等一系列遭遇后，成为了人类和噬极兽相互融合的生命嵌合体。在女主角白月魁的指引下，他来到了地面人类聚落龙骨村，在这里他将重新认识世界的真相，也将找到自己的生存意义。

时隔四年的第二季开播，动画带给观众最直观的冲击就是世界观的升级。第一季的灯塔有着浓郁的西方宗教和哲学色彩：灯塔就是人类的方舟；“玛娜”之名取自《圣经》，意为上帝赐予的粮食；光影教会主张世人是洞穴中的苦难中，所见都是墙上投射下来的影子，这显然来自柏拉图的《理想国》。

灯塔制定的各种制度也都能在经典反乌托邦小说里找到原型。如果把中文配音换成英语，再把一些角色的名字改改，几乎看不出这是国产动画。

而到了第二季，动画的主要场景从灯塔变成了龙骨村，为了和灯塔做出差异，制作组把龙骨村打造成了一个充满烟火气的世外桃源，建构了一种别样的中式废土世界：靠着屏蔽设备躲开噬极兽的攻击后，村民们在折叠式梯田种植蔬菜自给自足，吃的是凉粉凉皮和各色炒菜，娱乐设施从棋牌室、街机厅到露天电影（放得还是上美影《小蝌蚪找妈妈》）一应俱全。

在思想理念上，龙骨村也和灯塔走了相反的道路：灯塔是社会达尔文主义下的极权社会，认为情感只会带来动荡和冲突，希望每个人都能成为没有情感、可以互相替代的螺丝钉；而龙骨村则把情感视为人之为人的根本，主张通过充分感知情感来觉醒人体潜能。

动画觉醒潜能的方式也很有东方特色，修炼者要通过打坐冥想结合科学设备刺激，使大脑产生特定的电磁场，进而激活基因中的特定编码，加速身体进化，颇有种赛博修真的味道。

有了潜能觉醒者的登场，这一季的动作戏给人的观感也是焕然一新，从第一季充满力量和破坏感的机甲战转成了注重想象力和技巧的中国武术，观赏性上了一个大台阶。

第二季的第一个高潮就是觉醒者麦朵用一套人枪合一的六合枪法单挑噬极兽群，整场战斗行云流水，充满了优雅华丽的暴力美学，我张着嘴看完后第一反应就是“再来亿遍”。

而最后一集马克和白月魁的太空之战更是超越了观众的想象，贡献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视觉盛宴。面对马克的暴走攻击，穿着太空服的白月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刺出，马克的拳头还未落下，她就已经狂风暴雨般攻出十几招。等到她优雅地将剑收入剑匣时，留下的只有被庖丁解牛般大卸八块的马克和远处被剑气斩断的太空舰。

当这种过去只存在于武侠小说的场面被搬到了太空中，两种截然相反的文化符号（代表传统文化的剑法、代表未来科技的太空服太空舰）碰撞产生的新奇美学体验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谁能想到在太空中也可以耍独孤九剑？光这段就足以让《灵笼 第二季》封神。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讲文化输出，科幻作品就是一个非常适合文化输出的题材。就像前面说的，优秀科幻作品的主角是“世界”本身，而文化就是承载世界观的各色事物，当观众被作品中的“世界”所吸引时，自然也会对这个世界中的文化感兴趣。

从《疯狂麦克斯》中的末世废土、《星球大战》里的银河帝国到《银翼杀手》中的赛博朋克，这些经典科幻作品都实现了文化输出的效果，让欧美文化成为了全世界的流行文化。国产科幻作品想要实现文化输出，就需要跳出这些经典作品的框架，去创造一套有自己文化特色的世界观，拿出一些欧美科幻作品里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在这点上《灵笼 第二季》可能是国产动画、甚至国产影视剧里做得最出色的之一。它加入的各种中式文化元素都和废土世界观融合得非常自然，进一步碰撞出了让人万分惊艳的视听效果和审美体验，塑造了一个之前没有过的中式废土世界，光是这一点就值得高分推荐。

从第一季到第二季，《灵笼》每集的开头都会打上一行导语：无论面对何种困难和挑战，人类作为命运共同体都应抛弃偏见团结起来，在时间的长河中砥砺前行。

一直以来，观众都把这句话当做《灵笼》的核心主题。第一季里花了大量篇幅去描写灯塔内部的权力斗争，这也是主角马克一连串悲惨遭遇的根源。到了第二季，马克来到全村上下团结一致的龙骨村，虽然和噬极兽的战斗依然危险，至少不用担心被队友背刺。

而在第二季，动画在这句话的基础上抛出了更深一层的人性拷问：如果应对困难的代价是牺牲自己甚至爱人，有多少人能接受这点？真的能让所有人都团结一致吗？

提出这个拷问的人就是《灵笼》人气最高的角色白月魁。白月魁在第一季里是个又美又飒、智商武力双高的救世主形象。她是极少数从旧世界存活下来的人，掌握了应对噬极兽的大量手段。也是她救了变成生命嵌合体的马克，给马克指出了新的人生目标。

而第二季的白月魁则展现了马基雅维利主义者一面。为了消灭玛娜生态、实现人类永生的进化目标，她可以利用一切、牺牲一切。玛娜生态的出现和她的研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马克变成生命嵌合体也是她一手策划，还隐瞒了马克的爱人冉冰依然存活的消息。

当马克质问白月魁：“难道目标足够宏大，就可以牺牲少数拯救多数吗？”白月魁的回答冷酷又让人难以反驳：“人们都靠着他人的牺牲才走到现在，可当必须牺牲自己或所爱之人时，人们又会愤怒地质问，凭什么要让我拯救这个不堪的世界。人类的命运需要我们共同承担。”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灯塔这一边。在噬极兽群的进攻下，城主查尔斯拒绝了城防军开电磁炮摧毁兽山的要求，因为要保存电能用于之后灯塔的启动航行。最终城防军司令官森格发动叛乱，试图夺取灯塔指挥权。

虽然森格叛乱很爽很解气（毕竟查尔斯是第一季最大反派，观众早看他不顺眼了），但也不得不承认这里查尔斯的决定并没什么问题，他作为城主最优先考虑的是灯塔整体的存亡，而不是前线战士的性命。

如果说第一季里的角色还有比较鲜明的正派反派标签，那么到了第二季，角色们都展现出了更复杂立体、让观众共情的一面。三个主要角色（查尔斯、马克、白月魁）都希望消灭玛娜生态，但他们选择的手段和愿意付出的代价各不相同。在极端条件下看不同角色为了各自的“正义”碰撞冲突，这也是末日题材吸引人的地方。

从第二季的结尾来看，第三季将引入更多新势力。人类这一边会有太空人类登场，噬极兽这边会有不服从玛娜生态指令的高级噬极兽亮相。面对进一步复杂的局势和更强大的敌人，人类能否真的抛弃偏见团结起来？这将成为第三季的一大看点。

当然，《灵笼》并不是一部没有缺点的作品。对于这么一部世界观宏大、角色繁多、剧情复杂的作品，很难考虑得面面俱到。制作组也承认一开始对故事并没有特别长远的规划，很多设定和展开都是随着制作推进才诞生，难免会出现前后不一致的情况。

比如第二季揭开马克变成生命嵌合体是白月魁和龙骨村的人一起安排的，但回看第一季的这段剧情，会发现龙骨村的人对马克的变化完全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不由让人怀疑这个设定是第二季制作时才追加的。

甚至有的核心设定本身就站不住脚。动画里人类的情感波动会吸引噬极兽，所以灯塔才颁布了这么多反人性制度，试图扼杀人类情感，第一季的冲突主要是围绕这些制度展开的。

但稍微想想就会发现有个巨大的漏洞：这些制度斩断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系，同时也滋生了大量的负面情感，比如尘民对上民的仇恨、老年人对未来的恐惧焦虑等等，凭什么这些情感波动就不会吸引噬极兽？这显然是一个为了制造冲突强加的设定。

而为了推动剧情，角色还会做出一些毫无必要的行为。比如森格在叛乱时明明可以一枪崩了查尔斯，却多此一举地非要让查尔斯穿上临渊者机甲，最终让查尔斯和机甲融为一体、绝地翻盘。

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有不少，但回头想想，其实很多经典科幻作品里也都难免有类似问题。优秀的作品并不是没有缺点，而是它的亮点足够耀眼，能让人无视这些缺点，《灵笼》无疑做到了这一点。

在国产动画不断壮大的今天，我们不仅需要《哪吒2》和《浪浪山小妖怪》这样传承经典的作品，也需要《灵笼》这样放眼未来、为国产动画探索更多可能性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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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球球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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