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的秋，浓淡相宜，季节分明，凉爽而不凛冽，活泼却不跳脱。2016年秋，我第一次投入汉中的怀抱，踏上这片热土，它的盛世风流，它的豪气干云，都令我动容。

汉中北依秦峰，南屏巴麓，西连甘陇，东控荆吴，襟带汉阳，通秦接蜀。这里是长江第一大支流—— 汉江的源头，也是汉文化的发祥地，载有汉王刘邦与大汉帝国的千秋伟业，更有汉人、汉族、汉字等起源于此。

看着面前小河小水模样的汉江，我不禁想起《诗经》中“汉之广矣，不可泳思”的句子，那恢宏雄浑的气魄今何在呢？殊不知，中国的许多大江大河在源头或上游河段多为细流小水，到了中下游以后，由于百川灌河，才形成河宽水广、浩浩汤汤之势。

我沿江一路行走，水沾湿鞋底，思绪亦被水浸润。汉中悠久而深厚的历史文化在我面前缓缓摊开，金戈铁马，气吞万里，仿若盛着霄云杀将出来。

汉中的秋天 刘庆海／摄影

公元前207年，刘邦、项羽相继率兵攻入关中。按照楚怀王“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的约定，刘邦先入咸阳，理应为关中王。但项羽自恃“力拔山兮气盖世”且兵多将广，非但不践盟约，还摆下鸿门宴，欲除掉刘邦而后快。多亏谋士张良的巧妙周旋，刘邦才躲过一劫。后来项羽领兵西进，入咸阳，烧秦宫，杀子婴，自封西楚霸王，又分封各路诸侯。他将关中一分为三，分封给雍王章邯、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三个秦朝降将，却把先入关中的刘邦封为汉王，领地是当时偏远荒蛮的巴蜀和汉中一带。对硬扣在头上的“汉王”之冠，刘邦大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善解人意的萧何进言宽慰：“语曰‘天汉’，其称甚美……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汉书·萧何曹参传》）一番话说得刘邦精神一振，很快率部众沿褒斜道前往汉中，时为汉高帝元年（前206年）四月。他还采纳张良的建议，烧掉沿途栈道，以麻痹项羽：你大可放心，刘某人将终老汉中，无意关中，也无意东出。

刘邦像

刘邦初到汉中，日子过得并不舒心，尤其是手下将士思乡心切，纷纷开小差跑了。这天，刘邦正为这事大为恼火，忽然有人报告说丞相萧何不见了。刘邦大吃一惊：难道萧何也逃跑了？其实，萧何是替刘邦追一个叫韩信的大才。韩信本是项羽的部下，因不受重用，转投刘邦门下，仍受冷遇，遂辞。萧闻听韩信出走，来不及禀告刘邦，打马急追，终于在第二天晚上于汉水支流寒溪（又称“樊溪”，今陕西留坝县马道镇北的西沟河）之畔找到韩信，将其劝了回去。“不是寒溪一夜涨，哪得炎刘四百年”的诗句就是讲的这个故事。

不是寒溪一夜涨，哪得炎刘四百年

韩信登坛拜将，受到重用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反攻关中，“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典故也出自于此。当时，自汉中穿越秦岭通往关中的道路主要有两条：一条是被刘邦烧毁的直通腹地的近路褒斜栈道，另一条是较远且路程迂长的陈仓道。经过养精蓄锐，刘邦决定杀回关中。他采用韩信计策，派兵假装重修烧毁的褒斜栈道，以惑敌人；暗中则聚合大军绕路，出其不意地现于陈仓（今陕西宝鸡东）一带，夺取关中，为日后与项羽争夺天下培植了雄厚根基。

石门古栈道 张发民／摄影

须知，一场战争的胜负远远不是运筹帷幄和三军用命这么简单，经济实力的比拼才是胜负的关键。汉中平原有汉水贯穿，土地肥沃，但因水旱灾害的影响，大部分年头的粮食产量十分有限。要打造汉中粮仓，须发展农田灌溉事业，以走出雨养农业的瓶颈。

雨中的拜将坛

秋日渐晚，褒河谷口的山河堰隐在一帘雨幕里。江山依旧，草木常新，小雨细细柔柔，联翩往事不休。

山河堰，因褒河又名山河水而得名，又因由萧何、曹参主持修建，故称萧曹堰，为汉中最早的灌溉工程。在秦末至民国的两千多年里，褒城、汉中两县的大部分农田都赖其灌溉，成为富饶之地。1942年，褒惠渠建成，山河诸堰被纳入了褒惠渠灌区。古山河堰共有三道，在褒河出山后自北向南依次排列，均为低矮的溢流堰。据考证，第一堰在褒城北1公里处，又名铁桩堰，于鸡头关下筑堰截水，东西分流，堰废已久，地面遗址无存。当1939年修建褒惠渠拦河坝时，在坝基地带挖出木桩千余根，证明此处为第一堰旧址。山河堰在南宋乾道六年（1170年）迎来自己的又一次辉煌，经过大规模改扩建，堰坝由原来的3 道增至6 道，渠系大大拓展，灌溉面积提高到23万亩。

山河堰碑拓片

关中有郑国渠，蜀地有都江堰，汉中有山河堰，这三大水利工程分别造就了关中、西蜀、汉中三大粮仓。解决了粮食问题的刘邦如猛虎出笼，一路东进，势如破竹，直捣西楚霸王的国都彭城（今江苏徐州）。可正当刘邦和其军队得意忘形之际，项羽回兵突袭，大败汉军。好在后方有萧何坐镇，“发蜀、汉米万船以给助军粮”（《华阳国志·蜀志》），大量粮食物资通过汉水和唐白河等水道源源不断地运至前线，汉军才得以重整旗鼓，与项羽在荥阳、成皋一带展开了拉锯战。楚汉之争共历时4 年，以项羽的“霸王别姬”、自刎乌江与汉王朝鸿图霸业兴而终。

草船借箭 常崇信／摄影

三国时，汉中因地处魏蜀两国攻伐的前沿阵地，引无数英豪在此风云际会，写就人生的悲喜剧。219年，定军山一战，老将黄忠刀劈曹魏名将夏侯渊；骁将赵云在汉水之滨大败曹军；刘备自立汉中王，两年后又在益州（今成都）称帝。刘备死后，诸葛亮为了匡扶汉室，北定中原，以汉中为基地，五次北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终身死五丈原，魂归定军山。

天下不可小汉中！这座山水相依的城市里，有历史千年的兴叹，也有我瞻望的敬意。

（文／靳经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