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曼的新穷人，我们讲他有两个非常突出的特征。新穷人新在何处？第一个新就新在他在消费社会当中指的是那些有缺陷的消费者。新穷人他的第二个新颖之处就在于它还是一种过剩的底层阶级。每个社会都有底层，那么这样的一种底层阶级有什么新颖之处？我们需要做一个对比。

鲍曼在这本书里面，他把失业和过剩做了一个对比。在我们过去我们讲，我们会出现一种失业的现象，但是这种失业的现象会被我们看成是一种暂时的现象。也就是说只要随着经济的好转，我们还可以再度地去恢复就业，可以再度地去回归到生活的正轨当中。所以即使在经济放缓或者经济下行萧条的时候，充分就业这样的一个目标愿景，它仍然是岿然不动的。只要一旦能够走出目前的低迷，工作机会就会纷纷的涌现，所有人都会充分的就业。这个就是鲍曼所讲的失业，也就是说失业它背后隐含的一个前提就是它可以重新地去回到正轨。他虽然暂时没有工作，但是一旦环境好转，他们就能够回归到生产者的行列。

过剩就不一样了，过剩指的是什么？指的是他们是多余的、编外的、不被需要的。他们是垃圾。在这一点上鲍曼讲得很清楚。我们讲从生产者社会到消费者社会，也就是说从一个劳动密集型为主的社会形态转向了一个资本密集型为主的社会形态。在这个过程当中，大量的劳动力是不被需要的，特别是随着现在我们技术的发展，特别是近几年随着ChatGPT的出现、随着人工智能的出现，我们很多的劳动者都在这些人工智能新兴技术面前瑟瑟发抖。因为我们会发现机器可以随时随地地去抢走我们的工作。在这个意义上面，我们讲经济增长和就业率提升在今天就构成了一个矛盾。因为技术进步它就是用来替代和淘汰劳动力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面，我们不需要更多的劳动力了。于是无产阶级就进一步地在今天被沦落为了无用阶级。这种无用阶级指的是他不再被需要，他也没有任何的价值，他也不需要给他所有的工作。所以这个就是鲍曼所讲的，今天我们出现了这样的一种过剩。

鲍曼说要么出生在一个饱和的社会里，这种社会它无需更多的人去从事生产了；要么就是由于经济和技术的进步，因为有了新的生产力，所以更先进的技术就代替了更多的人，而只需要极少的人就能够参与劳动。所以说这些过剩的人他们就不再被需要，这就构成了所谓的底层阶级。什么叫底层阶级？就是他们被排除在社会之外，他们没有任何的机会也无法被重新的接纳，他们没有容身之所，他们对社会也没有任何有益的贡献，他们在道德上不值得被同情，在社会生活当中不值得被救赎。这就我们出现了一个我们讲的这样的一种劳动力过剩了以后的一种无用的阶级，然后这就构成了今天的社会的底层。这种社会的底层在很多人看来没有存在的必要。因为他们就是因为没有用，没有价值，他们才被归入了底层社会。所以他们对于这个社会来说，他们是负担，他们是累赘，他们是垃圾。如果他们消失，其他人会生活得更好。

所以鲍曼讲得非常的刻薄而又精准。他说这些底层阶级无疑是美丽风景线中的污渍，是丑陋又贪婪的杂草，他们对园林的和谐之美没有任何贡献，还偷走了其他植物的养分。如果他们消失，所有人都会获益。他们就像园林中的杂草一样，一旦被铲除，会让园林变得更加的美观。这就是鲍曼所说的今天真正意义上的这样的一种新穷人，就是这种过剩的底层阶级。这种过剩的底层阶级非常深刻的一点就在于鲍曼指出这些底层阶级他们不再被救赎。我们讲过去我们出现了这样的一种底层阶级，我们需要去扶贫，我们希望能够他们去摆脱贫困，这在很大的程度上构成了人类很多时候的这样的一种道德责任感。但是鲍曼却指出，在今天这样的一种社会，这样的一种底层阶级，我们可以对他心安理得地视而不见。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鲍曼这本书里面非常深刻的一个地方，就是我们让这些底层阶级可以去自生自灭，不用去管他，不会有任何的内疚，不会感觉到他是一个严峻的社会问题。也就是说我们解决不了贫困这样的问题，但是我们可以解决掉有问题的人，让这些底层阶级不再是一个问题，这是怎么做到的？

鲍曼说这里面经过了两个非常重要的步骤，第一个就是把你沦为底层阶级，看成是你个人的选择，也就是说这不是社会的问题，而仅仅是由于你个人的因素，你沦为了社会的底层。在这一点上，我们讲鲍曼在这本书里面非常别有用意的，他会在讲完消费社会以后，他会突然插入一章专门地来讲福利国家的兴衰，专门地来讲福利国家的退场。那么福利国家它为什么会退场？其实福利国家的退场对于今天的西方社会来说意味着什么？在福利国家当中，社会政府对于这些失业人口它是有承担责任的。当他们失业的时候，必须要给他们充足的社会救济，也就是说对于这些贫困，对于这些失业，国家和社会是需要去承担责任的。而福利国家的退场，这就意味着什么？就意味着你的贫困是由你个人因素来导致的，与国家与社会和别人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请你自己吞下自己酿造的苦果。也就是说它把沦为贫困，纯粹地从公共事务退回到了私人事务，这是你个人的事务。

而且鲍曼讲这样的一种福利国家的退场，更加重要的一个因素是消费者社会的出场。消费者社会的出场，它带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主导原则。消费者社会恰恰要求是一种个人主义的社会。鲍曼很多地方就谈到说消费是一件孤独的事情，它和我们过去的生产社会不一样。生产者社会大家要协作，大家要集体地劳动。生产者社会是集体主义的，而消费者的社会它是恰恰是个人主义的。我们孤独地去消费，因为我们的消费就仅仅满足于我们个人的这样的一种体验。哪怕你成为了有缺陷的消费者，你也是个人去舔你自己的伤口，这是一种孤独。孤独的背后，实际上这是一种个人主义的。而这种个人主义恰恰是消费社会的一个主导的原则。因为消费社会最大的道德就是我们个体要能够进行自由的选择。这一个在鲍曼看来它是消费社会当中最大的一个道德。

消费主义最重视的就是我们要能够进行选择。选择就纯粹的形式而言，它是一种价值，它是消费主义文化当中唯一一个不容置疑的价值。我们要有选择的能力，我们要有选择的权利，我们要有选择的自由。消费社会就是这样的一种选择的社会，而这种选择是个体的选择。选择就意味着你要对你自己选择的后果去承担责任。所以你自身不行，你才沦为了底层阶级，这是你个人选择的问题，与社会无关。鲍曼就讲了，随着消费主义的兴起，就带来了这样的一种个体伦理的出场。然后把一切都归咎于个体的不行，于是社会就再也不用对你的不幸去承担任何的责任。

而且鲍曼讲了一件非常深刻的事情，他说福利国家刚开始兴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支持福利国家，但是当福利国家衰退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义无反顾地去抛弃福利国家。鲍曼说这是为什么？鲍曼就讲在福利国家的衰退当中，其实非常深刻的一个因素就是他发现当初那些在福利国家当中得益的穷人，当他们因为有了享受了福利以后，开始过上了体面的生活了以后，他们恰恰是反对福利国家的最为激进的人。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明明是靠着福利国家，然后才能够成功上岸的，但是他们在成功上岸了以后，他们却受到了消费社会这种个人主义价值观的影响。他们认为我们的成功是由于我们个人的奋斗，是由于我们个人的选择。如果再维系福利国家，就会让大家产生一种误解：似乎我的成功不是凭借着我的努力，而是凭借着社会的救济，国家的帮助，政府的资助。所以他们为了维持自己，作为一个成功者是完全依靠个人奋斗上来的。所以他们上岸了以后，他们却成为了最为抵制福利国家的这样的一批人。所以我们就可以看到这种就是消费社会的个体主义，他把成功归咎为自己，所以这批人就恰恰不允许福利国家的再度的延续。

因此他们当年自己都是被福利国家所享受的受益者，但是当他们上岸了以后，上岸第一件事就是先斩贫苦人。他们就推倒了福利国家，不愿意福利国家再延续。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福利国家在退场的时候有这么多人去支持它。这个退场也就意味着个人主义的兴起。而这种个人主义的兴起，大家不要以为这是一件好事，高扬主体性我们拥有了选择的自由。恰恰相反，它意味着你要去承担选择的后果和代价，一旦你选择错误，对不起，请你自己买单。也就在这个过程当中，它变成了底层阶级，就变成了一个私人领域的事情，变成了我们个人选择的一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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