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凡柯
2024-02-19·阅读时长5分钟
【解读】《本雅明电台》译者王凡柯
“三联中读”的朋友们你们好,我是译者王凡柯,曾就读于北京外国语大学、德国哥廷根大学和复旦大学,目前就职于华东师范大学国际汉语文化学院比较文学系,我的研究方向是德语文学与文艺理论、本雅明思想研究等,很高兴能以“译者发声”的方式与大家聊聊我翻译的新书《本雅明电台》,而这恰好也是一本“声音之书”。在介绍这本书之前,不妨插一句题外话,事实上《本雅明电台》是我翻译的第二部本雅明作品,之前我还翻译了本雅明早期为纪念德国青年运动时期的伙伴而写作的《十四行诗》。对于我而言,无论是青年本雅明的十四行哀诗,还是他晚年投身时代媒介生活的广播故事与广播剧创作,都是这位难以定义的“欧洲最后一位文人”在理论叙事之外更为鲜活的思想肖像,是那些蕴含着时代经验的“记忆的角落”,能够翻译本雅明的作品,是我作为本雅明读者和研究者的荣幸。
19世纪中后期,电磁波与无线电得以发明,1920年12月,德国的第一个广播电台发出了无线电波。1925年初,本雅明就开始考虑将广播作为知识生产与知识实践,成为一种可能的收入来源。从1927年至1933年期间,本雅明往返于柏林与法兰克福的广播电台之间,创作并播出了大约八十到九十期广播节目。《本雅明电台》这本书参考了莱西亚•罗森塔尔(Lecia Rosenthal)于2014年Verso出版社出版的《本雅明广播》中的主题排列,并通过对德国苏尔坎普出版社(Suhrkamp)1991年版《本雅明全集》中分散在不同册集以及不同主题下的广播作品进行选编和翻译:在“儿童广播故事”(Rundfunkgeschichten für Kinder)、“广播谈话”(Rundfunkvortrag)、“广播剧”(Hörspiel)、“教育广播剧听觉模型”(Hörmodell)以及关于广播的反思中共选取代表作品17篇,并基于萨宾娜•席勒-勒尔格(Sabine Schiller-Lerg)与莱西亚•罗森塔尔的研究整理和总结了本雅明广播节目年表作为附录。
上海人民出版社,2023
在书中我们能够看到,本雅明的广播谈话纵横捭阖且妙趣横生,即使在青少年广播节目中,他也从未降低或削弱思考的浓度。在这里,他向看不见的小听众们无拘无束地讲述柏林城景与人文轶事、文学作品与童话传说、古今中外的奇人怪事、世界各地的大灾难等。他说起城市里的漫游。情感真挚地讲述着柏林城中的作家(如E.T.A. 霍夫曼)与画家(如西奥多·霍斯曼),讲述他们的精神如何穿过国王大道的喧嚣,如何为菩提树下大街上那些优雅或怪异的人群而深深着迷。他也讲述自己的柏林童年,谈起自己在黑夜中阅读霍夫曼时“所有的恐惧像鱼一样逐渐在桌子的边缘聚拢”的具身感受。他从柏林的街景说到那不勒斯的海滩,说到那不勒斯城中那些层层叠叠的庭院屋顶和错综复杂的盘旋楼梯,那些在烈日灼烤下尘土飞扬的羊肠小道和充满贻贝和通心粉的露天集市,那些随处可见的杂耍艺人以及随时表演绝妙商业艺术的街头小贩,当然还有皮埃迪格罗塔节上的少男少女以及卡莫拉社团里的“秘密”成员,他把他们称作“真正的那不勒斯群像”。他用声音递给“那不勒斯海滩上的烟花”一个特写镜头,那是当地庆典中各教区“与邻近教区相互竞争”的象征,并在随后庞贝城的讲述中,本雅明同样留神于维苏威火山喷发时那“巨大的锯齿状的火焰”,只是这一次,火光并未散落在节日狂欢的海滩,而是消融在一场人类灾难的黄昏中。——“当我们谈论那不勒斯的时候,你们首先会想到什么呢?我相信,你们会马上想到维苏威火山”—— 本雅明在广播中这样说道:即便用声音“讲故事”,本雅明也难以割舍对多孔性与蒙太奇的偏爱。
本雅明在电台中谈到生活的艺术。在教育广播剧听觉模型《加薪?你究竟在想什么呢!》中,本雅明塑造的弗里施先生演绎了如何将商业社会中的加薪谈判视为“一种竞斗的艺术”,如何对待世俗中的现实事务犹如对待一场游戏。“弗里施先生清醒、坚定、勇敢,以轻松愉悦的方式投入到与生活困境的斗争中去——即使遭遇失败,他也会保持清醒的头脑”。因为在所有被冠之以“生存”之名的生活竞斗场中,精神的内在态度才能够“抵御一次次失败的暴击”。与焦虑而局促的曹德勒先生不同——设计反面教材正是教育广播剧听觉模型的创作原理——弗里施先生既有古典的庄严与清明,又有现代的实务与机敏。用当下流行的话语来说,这可能是我们最早在听觉媒介中能够听到的,有关“内核稳定”作为现代生活心灵良方的描述。事实上,当本雅明步入电台时,威廉时期的文化悲观主义还未消散,战后“凡尔赛综合症”引发的压抑情绪又在魏玛社会的通货膨胀中达到顶峰,战前无拘无束的文艺人士、闲情逸致的大学教授,都已日益被市场所挟持。想到本雅明最初进入无线电广播电台的直接缘由,不免更勘寻味。
本雅明不仅在广播上讲故事,也在广播中创造讲故事的人。在教育广播剧听觉模型《当德国古典作家写作时德国人在读什么》中,本雅明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轻与重”,将文学与大众这个古老的话题娓娓道来。曾经在浮士德的舞台序剧中,歌德试图通过经理、剧作家和小丑三个角色的立场讨论文学与大众之间的雅俗议题。在18、19世纪之交,随着文学市场的兴起,大众阅读的范式转变以及情感主义的泛滥,“情感”与“启蒙”的关系凸显为重要的思想史议题。本雅明创作于“歌德纪念年”的广播剧《当德国古典作家写作时德国人在读什么》正是以日常对话的形式对文学市场、大众阅读、感伤主义、青年教育以及文化自省等问题展开讨论。在本雅明创作的“声音舞台”中,代表德意志精神的文化英雄和现代生活之间日益复杂的关系,再一次出现在书展咖啡馆中的出版商、作家与牧师的闲谈口中,以趋同或相左、补充或论辩的方式构成多声部的,亟待听众共同参与和思考的声音“剧场”。更多的惊喜,聪慧的读者朋友们一定能发现得更多。
有朋友曾说,翻译是最好的自我教育。许多译者将翻译形容为“痛并快乐着”的精神劳作。翻译必然艰辛。而我的艰辛——与许多我尊敬的译者前辈相比,或许根本谈不上——更多源于自身的局限。自2020年起陆续阅读并翻译本雅明广播讲稿以来,喜忧并行成为常态。所谓痛苦,大概就是对自我局限——无论时间还是智识上——愈加清醒的认知,以及在翻译过程中面对忠实或顺达这个古老问题的摇摆和焦虑以及必要的选择;所谓快乐,大概就是即便饱受匮乏和限度的拷问仍然想要竭力完成一件有意义的事,并且最大限度地贴近文本并完成一次有益的自我教育。所以说,尽管翻译本雅明有时让我咬牙切齿又灰心丧气,但作为文本主义者依然无比热爱这项劳作。就未来的工作而言,老实说,因为精力有限,研读和翻译本雅明的相关作品始终是我目前可见的未来里工作的重心之一,希望新的一年自己能够拥有更多可以掌控的时间,保持健康,以便完成更多忠于自己内心的好作品。谢谢大家,祝大家新年健康,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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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8位哲学家、社会学家谈谈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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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职于华东师范大学国际汉语文化学院比较文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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