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默

·  引言  ·

通常提起西方音乐史，“格列高利圣咏”这个著名的专有名词就会进入我们的视线。传说590—604年在位的那位伟大教皇格列高利一世在化身为鸽子的圣灵的吩咐下创作了基督教礼仪圣咏。似乎这就是最早的西方音乐，代表着西方音乐的起点。

 然而，格列高利圣咏并不是突然间出现的。在它之前，基督教世界甚至存在过多种不同的圣咏和礼仪。本系列文章旨在介绍格列高利圣咏这一西方音乐史重要事件出现之前的各地方言圣咏。

这个话题还要从早期基督教的历史说起。

虽然早在公元50年，罗马就有了一个基督教团体，但和东方相比，基督教在西方传播的速度相对缓慢。在罗马帝国疆域，基督教徒曾长期遭到迫害。因此，教会的礼拜仪式被迫转到富有的基督徒家里举行。

然而在312年，情况发生了突变，君士坦丁大帝皈依了基督教，基督教一举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379—395年在位的迪奥多西一世颁布法令，禁止基督教之外的异教崇拜。

370到470年间，一个来自亚洲内陆、自称“匈人”的游牧民族，突然出现在罗马帝国的东部边境。居住在那里的多支日耳曼部落被驱赶到罗马帝国的领地内，造成了历史上的欧洲民族大迁徙。结果就是，欧洲处于一片混乱和动荡之中。476年，西罗马帝国的灭亡标志着中世纪的开始。在帝国领土上建立了多个日耳曼部族的国家，欧洲进入了黑暗时代。这些蛮族逐渐皈依了基督教，西欧精神世界的权力也逐渐由西方罗马教会所掌握。

蛮族的劫掠破坏，造成公元600年之前的原始资料非常稀少，这使得西方基督教圣咏的发展状况并不清楚。在八世纪中期之前，西方教会的礼仪实践是多种多样的。尽管教皇在教义方面具有权威性，但他对罗马之外的礼仪的具体方式没有管辖权。甚至在单个王国内部，统一的礼仪形式也是不常见的。例如，高卢地区就有多种本地传统的方言圣咏。八世纪中期，加洛林王朝获得法兰克王国的权力。加洛林君王们引入罗马圣咏，融合本地传统，形成了强制在王国疆土内使用的所谓法兰克-罗马圣咏，这就是格列高利圣咏。实际上，它的曲目是公元750年之后才在文献中出现的。

当时已存在的方言圣咏包括：罗马城的旧罗马圣咏、米兰伦巴第教区的安布罗斯圣咏、伊比利亚半岛的莫札拉布圣咏。这几种方言圣咏保存得比较完整。而现在只存有一些遗存的方言圣咏包括：南意大利的贝内文托圣咏、中意大利的拉韦纳圣咏、西法兰克王国的高卢圣咏、凯尔特圣咏和盎格鲁-撒克逊圣咏。

·  旧罗马圣咏  ·

一、简介

在宗教改革之前，除了大分裂时期的几十年，罗马一直是西方基督教会的中心。所谓的格列高利圣咏是法兰克加洛林帝王们引进罗马圣咏形成的并取代各地方言圣咏的统一体。然而，在罗马还有另一种圣咏传统，它的音乐和历史一直是音乐学者们争论的对象，这就是所谓的“旧罗马”圣咏，也被称为城市-罗马圣咏。

旧罗马圣咏存在于十一到十三世纪的几部罗马起源的手稿中，包括三部弥撒音乐集和两部交替圣歌集。这些手稿包括的弥撒专用部分的圣咏文本要比格列高利圣咏的处于更早的礼拜发展阶段，时间大约在八世纪。旧罗马圣咏的旋律和格列高利圣咏之间的关系极其复杂，有的相似，有的却十分不同。旧罗马圣咏中的“旧”是指文本意义上的，旋律却不一定更早。一些学者认为这一圣咏传统是在罗马教皇所在地梵蒂冈城以外的罗马教堂和修道院中使用的，因此城市-罗马圣咏可能是更准确的称呼。在文本和礼仪上，旧罗马圣咏和格列高利圣咏基本一致，只有一些特别的差异。在旋律上，大多数情况下，旧罗马圣咏是格列高利圣咏对应作品的变体。因此，这是两种不同的圣咏传统。

据说建立了罗马歌唱学校的教皇威塔利安（视觉中国 供图）

二、起源

关于两种圣咏的起源，存在多种观点。

第一种观点认为旧罗马圣咏是教皇格列高利一世时代演唱的圣咏，是真正的“格列高利”圣咏。在教皇威塔利安在位期间（657—672），这些旋律发生了精巧的变形，形成了我们现在所知的格列高利圣咏。教皇威塔利安在礼仪圣咏方面很活跃，被认为是这种变形的最初发起者，还有一些教皇和三名圣彼得大教堂附近的长方形教堂的男修道院长参与了这一活动。而在威塔利安在位期间引入拜占庭圣咏传统的嗡鸣声（ison）的说法并没有可靠的证据。

第二种观点认为格列高利圣咏和旧罗马圣咏之间的关系不能仅从音乐观点上考虑，而是两种不同仪式的问题。十三世纪的教皇参与的礼仪使用的是格列高利圣咏，而罗马其他地方，特别是圣彼得大教堂，使用的是演唱旧罗马圣咏的旧罗马仪式。

和第二种观点相反，第三种观点认为旧罗马圣咏才是教皇礼仪上使用的圣咏，在七世纪时，这种圣咏转变为修道院中罗马长方形教堂使用的格列高利圣咏。

罗马长方形旧圣彼得大教堂

第四种观点认为旧罗马圣咏是格列高利圣咏的罗马版本，而格列高利圣咏起源于800年左右引入罗马礼仪和音乐的法兰克帝国。考察旧罗马圣咏交替圣歌的诗篇吟唱发现，旧罗马圣咏很晚才采用八种诗篇吟唱方式，而且还不完整，如果格列高利圣咏起源于罗马并从八世纪起就和旧罗马圣咏同时存在，那么这一切是无法解释的。和八种教会调式直接相关的八种诗篇吟唱方式，最早出现于800年左右的法兰克帝国，也是加洛林文艺复兴的重要成就之一。格列高利圣咏和旧罗马圣咏风格上的差异只能由两者不同的起源地和罗马旋律改编为八种教会调式系统来解释。两种传统分开之后，罗马传统继续发展直至十一世纪，在一些曲目上经历了更多的变化。旧罗马传统受到了法兰克传统的压力，在中世纪盛期最终被格列高利圣咏所取代。

还有一种说法是罗马圣咏通过口头传承了很长一段时间，教皇宫廷、罗马城的教堂和修道院的圣咏风格并没有很大差异，毕竟罗马只有一所歌唱学校——教皇歌唱学校。一些八世纪罗马圣咏的代表作传入法兰克帝国，并固化在法兰克教堂领唱人的记忆中，后来记录下来成为格列高利圣咏。而十一世纪时，罗马圣咏口头传统在不同的罗马教堂中被独立地记录了下来，即旧罗马圣咏。后来格列高利圣咏在罗马取代旧罗马圣咏的过程也是渐进的，教皇英诺森三世（1198—1216）的礼仪改革可能采用了国际化的格列高利圣咏曲目，旧罗马仪式和圣咏在尼古拉三世在位期间（1277—1280）被官方禁止了。

三、旧罗马圣咏传统和格列高利圣咏传统的异同

一般来讲，旧罗马传统的吟诵特征是经常连续重复使用两个或三个音符的装饰音型。旧罗马圣咏的旋律风格和其他意大利地区的方言圣咏类似，喜欢使用的旋律动机音域狭窄、复杂且经常重复，这些变化的或字面上重复的小旋律单元数量较多。典型的旧罗马圣咏旋律起伏平缓，和果断、有棱角的格列高利圣咏旋律轮廓形成强烈对比。旧罗马圣咏严重依赖于公式化建构，个别旋律不服从这一规律。旧罗马传统大部分曲目的风格特征具有一种趋势，允许花唱和乐句流动覆盖诗行的停顿，一个接一个的连续的旋律流比旋律结构更加明显。另一个旧罗马传统的标志性特征是和格列高利圣咏不同的调式感，这种差异在诗篇吟诵方式上特别显著。

在弥撒曲中，旧罗马圣咏和格列高利圣咏中的一些进台经关系紧密，而大多数只有一般性联系。比起其他圣咏类型，二者的奉献经的文本经常出现差异性，在旋律上主歌比副歌差异更大。旧罗马奉献经的一个特别之处是出现了不寻常的长花唱，风格上和阿里路亚花唱也不同。此外，在奉献经中，连续出现文本每个音节对应重复的三个音符的装饰音型的情形。旧罗马圣咏的阿里路亚旋律数量要比格列高利圣咏的少，其中十一个有自己的旋律，剩余的使用七个标准的阿里路亚公式。有十首旧罗马阿里路亚有一个第二旋律组，即一种主歌之后的重复的扩展型阿里路亚朱比勒斯花唱。在升阶经中，大多数格列高利圣咏旋律是旧罗马旋律的改编曲。旋律结构保留下来，但旋律流发生了风格上的根本变化，给人一种从外国音乐语言翻译过来的印象。这两种传统的圣体经旋律的关系比升阶经的更复杂多变。旧罗马的圣体经旋律看起来像是格列高利的装饰版本，不过不能确定这到底是真正的关联还是只是旋律相似。旧罗马弥撒常规部分的旋律看起来是从格列高利圣咏整体借用过来的。

在日课中，这两种传统的差异更大。在格列高利圣咏中始于十一世纪初并在十二和十三世纪连续发展的新应答圣歌并没有出现在旧罗马圣咏中。一些旧罗马应答圣歌来自于格列高利圣咏，所有的旧罗马应答圣歌使用八种标准的诗篇吟唱方式，而有一些格列高利应答圣歌有自己的旋律，尽管大部分仍使用标准诗篇吟唱公式。在日课交替圣歌中，大多数格列高利圣咏的标准旋律出现在旧罗马传统中，但只有大约60%的两种传统共有的交替圣歌使用同样的旋律。旧罗马日课交替圣歌吟唱方式并没有采用八种格列高利诗篇吟唱方式，90%使用的是第一、第七和第八格列高利诗篇吟唱方式中的一种。而诗篇中只有5%使用了第六格列高利调式，剩下的使用一些第二和第四调式的变体或不规则的公式。

很明显，起初旧罗马传统并没有诗篇吟唱方式系统，在十一和十三世纪之间，当旧罗马圣咏被记录保存时，法兰克八种调式体系才在弥撒交替圣歌和日课应答圣歌中得到使用，而没有用于那时的日课交替圣歌中。

《罗马教会圣咏——拜占庭时代》
（Harmonia Mundi，HMC 901218）

《旧罗马礼仪圣咏》
（Hungaroton，HCD 12741-2）

四、录音精选

 专辑《罗马教会圣咏——拜占庭时代》（Harmonia Mundi，HMC 901218）收录了所谓的旧罗马圣咏。这种罗马教会的早期圣咏比格列高利圣咏更古老，它很可能通过口头传承，直到十一世纪和十三世纪之间才有书面记谱。奥尔加农合唱团（Ensemble Organum）指导Marcel Pérès和拜占庭圣咏专家Angelopoulos研究发现，旧罗马圣咏和拜占庭圣咏在调式、终止式和装饰音公式上有共同之处，特别是阿里路亚诗文成为直接证据。八世纪波斯人的入侵使许多叙利亚和希腊教士逃往意大利，促进了罗马圣咏的发展。因此，本专辑使用了拜占庭特有的嗡鸣人声伴唱方式来演唱旧罗马圣咏。

 专辑《旧罗马礼仪圣咏》（Hungaroton，HCD 12741-2）分为复活节晚祷和圣米迦勒诞辰日后第二个星期日的弥撒曲两大部分。前者在复活节周演唱，仪式在行进时和拉特兰长方形教堂的三个站点举行，特别包括了许多首阿里路亚。和传统格列高利圣咏不同的是，旧罗马圣咏的旋律采用级进式，且较狭窄，和装饰音几乎合并，而且唱词包括希腊和拉丁两种文本。匈牙利圣咏合唱团（Schola Hungarica）是和奥尔加农合唱团齐名的专业圣咏表演团体，在学者Laszlo Dobszay和Janka Szendrei的带领下录制了五十余张各类圣咏的唱片，颇受学术界和爱好者关注，可惜该团在2011年Dobszay去世后已经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