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丘濂
2019-04-23·阅读时长2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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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高刚刚生完孩子,还处在月子期。和她约在并不太为人所知的北京园林博物馆的后院里,她被明晃晃的阳光照得神情舒展,感叹幸好没有错过春天。在这满园春色中,她绕开了粉艳的美人梅,香气馥郁的结香,最终在一小片紫色的小花前停下脚步。“看,这就是早开堇菜,算是给我带来最多启发的植物了。”她蹲下身子对我说道。
你一定在早春时见过这种野花,在马路边、居民楼前,或者随便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如果不是成片开放,它似乎很难吸引你的眼光。但一旦它们稍微形成规模,星星点点的紫色便有了种淡雅宁静之美,不逊于园艺花卉张扬的姿色。年高打开速写本做起了记录。她画过许多次早开堇菜,如同观赏它们一样,也是百画不厌。
早开堇菜属于通常意义的“杂草”范畴,否则也不会这样难成气候。城市里的人工绿地要求纯净度达到98%,像蒲公英、早开堇菜这样的植物,便纳入了工人清理的范围。“其实,用它们来绿化铺地,经济成本更低,看上去也更加自然。”年高说。这让我想起《杂草的故事》一书中,英国博物作者理查德·梅比所梳理的人类对于“杂草”定义的随意和变化。“杂草”可以被认为是“出现在错误地点的植物”,含有毒性的植物,或者仅仅是矮小、孱弱,样子不能符合人类的审美需求的植物,属于“优点还未被发现”。一言以蔽之,“杂草”的评判标准,是以人类为中心,来评估它的价值和破坏程度。
堇菜曾被古人书写过。《诗经·大雅》里写“周原朊朊,堇荼如饴”,说的是周原这个地方土地肥沃,让堇和荼这两种本来味道苦涩的野菜,也变得像糖那样甘甜。可能是它的滋味并不出众,到了现代,人们春季挖野菜的对象主要是荠菜和蒲公英。倒是中医一直看重它清热解毒、凉血消肿的功效,会拿来入药。“谈到野生植物,传统上国人感兴趣的是它的食用和药用价值,对其他并不关注。”年高对我说。她生长在海南岛的儋州。小时候面对漫山遍野的植物,认知的开始也是哪个能用来做糕点,哪个藤条用来编椅子可以结实耐用,哪个移栽回家可以用来观赏。“相信这是很多人认识植物的起点。可是,认识植物就类似结交朋友,你不能怀有功利之心,第一眼就想到它对你有什么用。你首先要尽可能地去了解它和欣赏它。”
虽然生得不起眼,但堇菜却进化出了精巧的结构得以顽强生存,这是让年高最惊奇的地方。它的花只有一点,地下却有异常粗壮的根系,即使被周遭植物遮挡住阳光,也能有足够的养分输送,顺利开花结果。最早年高只是用肉眼观察,逐渐发现动用自己的绘画功底,能感知植物形态最为细致的地方。一朵早开堇菜的花,就像是一顶小小的巫师帽,张开的花瓣是帽檐,后面的帽尖就是堇菜属植物的“距”,是吸引昆虫的花蜜储藏室。当昆虫降落于花瓣,花瓣上一条条紫色条纹就好比机场上的引导线,吸引昆虫一步步走向花朵深处。这个时候,昆虫的体重会压迫柱头,撑开将雄蕊围起来的药隔延伸物,花粉就会像倾洒的面粉一般漏出去,沾到昆虫身上。同时花柱里还有一个装着无色透明液体的小空间,当昆虫挤压柱头时,黏液就会渗透出来,粘住昆虫从另外一朵花上带来的花粉。这便让授粉过程得以发生。“有意思的是,你会看到昆虫也是狡猾的,它们在和植物斗智斗勇。有的堇菜花距上存在小洞,那是昆虫找到了盗取花蜜的捷径,而不用辛苦地帮助堇菜先授粉再采蜜。”而对于那些没能完成繁殖任务的堇菜,它还有最后一招,叫做开出闭锁花——这次花是封闭的,不再开放,很像是堇菜的一颗绿色果实。在这朵闭锁花里,雄蕊长得刚好能够接触到心皮的接收端,这样每一颗花粉都正好能投入其中,保证每颗胚珠结合精子并长成种子。
小小的一株早开堇菜,在纵向的研究和横向的比较上,都能为年高带来不少乐趣。辨析植物对于刚刚跨进博物大门的人来说,难免枯燥。年高却觉得这同样能和结交朋友作比拟:身边难免会有人让你感到“脸盲”,熟悉之后却发觉两个人差别如此之大。比如早开堇菜和紫花地丁,花期相差一周,经常混杂出现。两者对比,紫花地丁叶子狭长,如同柳叶;早开堇菜的叶片较宽,像是一把扇子。两者的花距也有差异,前者细,后者粗。从性状比较稳定的叶子和花距来判断不同,是年高观察植物多年总结出的经验。“通过颜色来区别会不太可靠,因为花色会随着土壤和光照的变化产生不同的深浅效果,我就曾经在一片草地上找到过粉色、浅紫色、深紫色的早开堇菜和紫花地丁。”而经过这些年的积累,她也找齐了《北京植物志》上所记载的所有堇菜属的植物。要知道,在北京稍纵即逝的春天里去寻找各种开花的堇菜并不容易,这对年高来讲算是一件自我实现的大事。
和许多人一样,年高有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且和植物完全没有关系。她提倡利用每天的点滴时间,去看日常最易接近的植物。2011年刚走入博物学大门时,她还是一个什么植物都不认识的“小白”。现在,年高已经将自己对植物观察的所得配合手绘,出版了《四季啊,慢慢走》这本北京自然笔记。不论是上下班必经的道路,还是单位附近的绿化带,或者一座看上去好像平淡无奇的街心公园,都是她进行自然观察的地方。
最近,年高的观察对象甚至还发展到了荒地,因为她想看看城市里的空旷地带,到底是什么植物最先萌发生命。最终几个地点都指向了一种同样的植物——葎草。它是一种缠绕草本植物,还有个俗名叫“拉拉藤”,身上的倒刺会把人刮伤。另一方面,它又具有旺盛的生命力,生长于恶劣的环境,为那些破败的地方注入自然的生机,所以有些西部地区会用它来做荒地绿化的先锋草种。在年高看来,作为“荒地之王”的葎草比堇菜更能帮你去理解“杂草”给人带来的爱恨交织的感情。正如理查德·梅比所说,它们是为生存而生存,并且它们所带来的坏处也许远远少于人类归罪于它们的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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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主笔,毕业于清华大学比较文学与文化研究专业。美食、传统文化和城市话题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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