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赛
2019-04-23·阅读时长13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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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您已购买,请登录一个自闭症孩子的花园
四月末的杭州已近夏天的闷热,走了太多的路,看了太多的花,大人小孩看着都有点身心俱疲。但几乎每个小孩进到这个花园,都会有一种惊喜的表情,好像什么东西瞬间被点亮了一样。他们从黄色的螺旋走廊中穿过,沿着一条白色小轻石铺成的小路,直接爬到一个大玻璃球状的装置里,那里安置了两张可爱的小木椅。他们坐在小椅子上,趴着玻璃球看窗外,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不大确定接下来该做些什么。直到他们的父母从后面赶上来,照例给他们拍一通照片,然后牵着他们的手离开。他们会留意到这个玻璃球四周插种的那些美丽的花和香草吗?会注意到它们优美的垂直线条吗?会闻到它们散发出来的香气吗?他们的父母会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上有一些跟他们都不一样的孩子,而这个花园是为他们设计的吗?
花园的设计师啊布一直在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穿一身军绿的工装服,皮肤黝黑,性格直爽,一双手显然与泥土打过多年的交道。
她告诉我,在接手这个花园的设计之前,她对自闭症儿童也一无所知,做了大量的调研和观察之后,她对这些孩子和他们的父母的同情越来越深。但她第一次对这个花园有了信心,是因为她的一个相交多年的花友。那个花友是一个自闭症患者,在自己家的阳台上种了100多盆花。他说,他害怕跟人交流,却喜欢跟植物说话。他告诉她,植物对他来说多么重要,在浇灌一株花的时候他感受到如何巨大的满足,以及花的色彩、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如何令他心中宁静。
啊布说自己也是一个对色彩和气味特别敏感的人,瞬间觉得自己与这些孩子有了某种关联。她带我参观她的花园,提醒我刚才裤腿碰到的地方,哪些是桉树、哪些是薄荷、哪些是薰衣草、哪些是金鱼草和迷迭香。我蹲下来闻了一下,果然有各种浓郁的香味混在一起,有些熟悉,有些陌生,好像风一吹就散了,但又好像走了许久仍停留在鼻尖。
她告诉我,那个螺旋形的走廊为何选了这样的黄色,又如何与花园整体的灰蓝色调构成了调和。她教我如何辨识那些花朵,蓝紫色的是球根鸢尾,蓝灰色的是水果兰,紫色的是百里香,白色的是毛地黄……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簇白色的绣线菊趴在路边,仿佛是故意撩人的衣角,摇曳的姿态别有一番婆娑之意。
在西湖花园节上,我对这个花园有着特殊的喜爱,是因为我曾经见过自闭症儿童如何在封闭狭小的空间里接受极其刻板的训练。如果能将他们的训练移植到这样的花园里,那将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虽然,关于花园的设计仍有一些可以商榷之处,比如我们应该接纳他们的孤独,还是努力推动他们社会情感交往的可能性呢?
“这是一个在公共推广层面上呼吁社会对自闭症儿童的关注,而不是一个专业疗愈层面的花园。”她说。但是,她对花园的疗愈作用怀着巨大的信心。她说英国BBC著名园艺节目主持人蒙蒂·唐(Monty Don)就是通过园艺治好了自己的抑郁症。
我在网上找到了这位园艺界男神今年发表在《园艺世界》杂志上的一篇文章,鼓吹泥土的疗愈作用如何胜过任何心理治疗药物。蒙蒂·唐从25岁开始就患有抑郁症,百忧解、认知行为疗法都试过了,但他相信最终是花园拯救了他。他说,对大部分人来说,现代生活与真实世界是脱节的,隔绝于天气、食物、季节、娱乐——几乎一切。我们的生活,从吃的、穿的、听的、动的,一切你能想到的,都是别人创造的产品。但花园是真的,当你种下东西的时候,就是在这个杂乱无章、充满压力,甚至有时非常骇人的世界中投资了一个美丽的希望。“天上降下第一片雪花,你修剪的玫瑰开出了第一朵花,你种下的种子长出了第一片生菜叶子,知更鸟只为你一个人歌唱。这些都是很小的事情,但也都是疗愈身心的过程,那些高科技药物模拟的,也无非是这些过程。”
美国神经学家奥利弗·萨克斯也曾经说过,在40年的行医生涯中,他只发现两种非药物的强大疗愈方式,一是音乐,二是花园。作为神经科医生,他经常带他的病人去花园。虽然他不知道自然到底如何对我们的大脑和身体施展平复和疗愈之力,但他曾经无数次在他的病人身上见识过这种神奇的力量。比如他有一些老年痴呆症的病人,他们似乎失去了理解身边世界的一切能力,甚至忘记了怎么系鞋带,但你在花坛上放几粒种子,他们立刻知道怎么把种子种下去。
花园真的有疗愈作用吗?如果它可以治疗自闭症儿童的孤独,是否也能治疗我们的孤独、伤心与失望?如果是,到底是花园中的什么因素,如何刺激了大脑和身体,从而影响了人们的感觉和行为呢?是色彩、气味、声音、阳光,还是我们的手与土壤的交互?还有,要在花园里待多长时间才足够呢?我们应该静坐、散步,还是奔跑,才能获得最佳的疗效?是独处更好,还是结伴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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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资深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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