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即将过去的这个夏天，桦树汁的普及速度“势如猛虎”。

上至山姆、盒马这样的一、二线城市商超，下至五线城市的小卖部，仿佛一夜之间，货架就出现了这些瓶身印有“大/小兴安岭白桦林新鲜钻取”“不加一滴水”“含60多种营养元素”的植物饮品，包装是统一地纯白透明，售价则比同货架其他无糖植物饮料贵了20%不止。

这一现象不免让人困惑，桦树汁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过去鲜有耳闻，却能在2025年一跃成为霸占饮料货架的绝对“明星”？它真的有那么多神奇的功效么？

文｜梅姗姗

编辑｜王海燕

桦树汁，其实是桦树上采集的透明液体，只需在成年桦树开口，汁水就会顺着孔洞流出。这是桦树的输水系统：树根昼夜不停从土地汲取水分，通过树干，输送到树的各个部位。

桦树一年四季都会吸水，但按当地人的说法，能采桦树汁的季节只有早春——新叶萌发前、黑土地刚开始解冻的那15天——这时候的桦树汁，才甘甜可口。一旦桦树开始抽芽长叶，桦树汁就变得浑浊，味道也变得苦涩。

最早发现桦树汁可饮的是古俄罗斯伐木工人。早在公元921年，阿拉伯旅行家艾哈迈德·伊本·法德兰在游记里，第一次描述了伏尔加河沿岸土著保加尔人，采集并发酵桦树汁饮用的故事。14世纪初，波斯地理学家拉希德丁在其著作《集史》中，进一步描述了西伯利亚的兀良哈人会切开桦树树干采集树汁，代替饮水，也用桦树汁做啤酒、糖浆和醋。

根据现代科学测量，桦树汁的含糖量约在0.8%。前现代社会食物短缺，早春寒冷，可以想象，桦树汁大约是很多欧洲平民赖以生存的能量来源。

中国也是桦树的主要分布地。全球约100多种桦木科桦木属里，我国占有29种，以白桦最多。据有关部门统计，仅大兴安岭林区，现有白桦林面积就至少达到108万公顷，“桦树生命力极......采伐后的桦树，林地可自行发芽更新；被大火烧毁的森林，首先生长出来的也是桦树”。这也是为什么，只要你走进大兴安岭山脉，几乎不用猜，目之所及几乎都是桦树。

因此，世居于大兴安岭地区的鄂温克族与鄂伦春族，也有喝桦树汁的习惯。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里，当地人用桦树皮制作木舟和水桶，取用桦树汁，“你只要用猎刀在树根那里轻轻划一个口，插上一根草棍，摆好桦皮桶，桦树汁就顺着草棍像泉水一样流进了桦皮桶里。那汁液纯净透明，非常清甜，喝上一口，满嘴都是清香。” 

但在过去，桦树汁很少外溢到白桦林林区以外。就算有人早年喝过俄罗斯或东北出品的白桦树汁伴手礼特产，也会发现，那口味跟“清甜”二字，可一点都沾不上边。这是因为桦树汁不易储存。“桦树汁最大的缺点是坏得快。第一天不喝，第二天就酸了。” 本地人小海哥在电话里跟我说。

小海哥在黑龙江省伊春市嘉荫县经营了一家牛场，这里森林覆盖率高达83.8%，桦树是主要树种，也是目前桦树汁开采最集中的地方。小海哥说，“（桦树）太多了，遍地都是。你随便找一棵树，一天一宿，就能接10斤左右，人家一家人春天上山，采个10棵树的，回来冻起来足够喝一年了。”而根据黑龙江林业和草原局2025年的数据评估，黑龙江全省的白桦树汁年可采量约580万吨。

“我们那儿还有人拿这个洗澡呢！说是对身体好。”小海哥说。生活在林场附近的人，一般都是早春提着塑料桶上山，随便找棵粗壮的树，在离地半米的地方开个口，等一宿就能装满。存储也方便，反正家家户户都有一两个大冷冻柜，分装到塑料瓶里冻起来，随时喝随时拿，同时还用来酿酒，做馒头包子等。

小海哥提到，当地早市上也卖桦树汁，一块钱一桶。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手边正好是一瓶采访前刚在超市买的桦树汁，500毫升装，瓶身标注“小兴安岭产区鲜采原汁”，标价5.3元。 初次体验，它口感微甜，仿佛凉白开加一丝糖，回味还带着木质气息，总体并不难喝，但比起无糖茶，少了茶的香气；比起红豆薏仁水，又缺了复杂的层次感。

我顺着电话告诉小海这瓶价格。那头的他，沉默了半晌，憋出一句，“太夸张了，这个太夸张了”。

小海其实见证了桦树汁走出产地的过程。“大概23年开始，有人来包山头了。以前我们都是随便上山的，现在绝大多数林子都被不同工厂包了。今年早春开采那会儿，这儿每天成排的大卡车，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场景。”

那段时间，他也上山采点桦树水自用，发现山上的场景跟往年完全不一样，“采桦树汁的那种一次性输液袋，地上到处都是，工人大概是随便乱丢的；还有好多树袋子都没及时取，汁就一直那么往外淌，树这样是愈合不了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听出了某种焦躁和心疼。

《我的阿勒泰》剧照

其实直至2015年前，白桦树的主要经济价值还是作为木材。当时本地有“油锯一响，黄金万两”的俗语，进国企当伐木工，也是当地男性普遍的职业。2015年，中央下发《国有林区改革指导意见》，当地开始重新认识和运用林区资源——白桦树汁的利用就成了本地的重要研究课题。2024年，黑龙江省开始全面推进白桦树汁产业发展的扶持政策。

以伊春市为例，2024年一年，当地桦树汁企业从13家增至21家，桦树汁采收量达4.75 万吨，同比增长280%，产业产值达到3.17 亿元。《黑龙江省桦树液采集管理办法》也在今年首次出台，对桦树汁采集进行规范：桦树的选择必须是胸径大于20cm的成熟树，片区里该年龄的树要不少于200株；要按照三年轮采的要求执行；每年全省采集期为30天。

小海哥身边就有很多人加入了桦树汁工厂，“我们这边人对山熟悉，一人一天用它们那个采集袋，采上一吨没问题，然后用个跑山车把它运下去。一天300块钱工钱，好日子不好说，但吃喝够用了。” 

桦树汁当真那么好么？

在线下商超之前，桦树汁先在短视频平台的直播间里成为爆款。

“白桦树汁富含人体所需的所有矿物质维生素和微量元素”；

“在我们东北白桦树汁是可以跟鹿茸人参媲美的”；

“如果你平日有消化方面的问题，或者作息紊乱，或者发现自己皮肤开始出现蜡黄的状态，一瓶白桦树汁就可以帮你缓解很多的问题”......

在短视频平台搜索“白桦树汁”，你大概率会遇到上面的类似话术。主播会拿着某权威机构的研究报告，认真告诉你白桦树汁里所富含的各类人体所需营养成分，经得起第三方实验机构的检验。

本地人也笃信桦树汁的健康价值，电话里小海哥就跟我强调，“桦树汁是老天给东北的宝贝，平日有点小毛小病，喝点桦树汁就好了。”

桦树汁真的有他们说得那么神么？

今年五月，中国营养保健食品协会发布了《天然白桦树汁》团体标准。标准里明确写出桦树汁里含有氨基酸、三萜类、多酚类天然成分，要求如果商品要标注“纯天然桦树汁”，必须在加工过程中最大限度保留这些天然成分。

但营养师顾中一告诉我，桦树汁其实99%左右都是水，其他目前检测到的微量元素，如维生素、矿物质、蛋白质、氨基酸等含量都非常低。“很多桦树水产品宣传的，比如‘包含17种氨基酸’‘8种人体必需矿物质’‘60＋种营养’等，如果咬文嚼字也没错，确实是有的，但量低到并没有什么意义。而且白桦树汁的‘功效’目前仅有动物实验结论，没有人体试验证据。在动物身上有用，跟在人身上有用是两码事。”

“我还看到有网友把桦树汁跟椰子水类比，我觉得有点高攀了。椰子水的钾、钙、镁、维生素C含量，分别是桦树汁的20倍、3倍、12倍和50多倍，只有铁含量比椰子水略高。不过这个比较也是矮子里面拔将军，椰子水本身营养也没多丰富。”

2025年，白桦树汁全面进入中国消费者认知的元年。作为一款带有自带微甜口感的天然植物饮料，它是有趣的。日常生活里，当我们需要不同滋味的水来调节味蕾，增加生活的多彩性时，桦树汁无疑是一个不会出错的新选择。只是不要真把它当成缓解疲劳，调理皮肤的科学良方。营养师顾中一的建议是，“就把它当作一款有点味道的水就可以了。以及注意看配料表，警惕借着白桦树名号但添加了大量糖分的配制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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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球球 / 审核：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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